江陽泉冷哼一聲,那股逼人的煞氣卻未曾收斂分毫,隻是眼中的玩味愈發濃重。


    他倒要看看,這條地頭蛇能耍出什麽花樣。


    眼見著將軍並未當場發作,一旁的滿春樓掌櫃王福祿,連忙湊到張平耳邊,聲音壓得比蚊子哼哼還低。


    “張平兄弟,當心!這人是宋家的大少爺,宋洋。”


    王福祿的語氣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與戒備。


    張平心中一動,麵上不動聲色,同樣低聲迴問:“宋家?”


    “對,就是那個三年前才從外地遷來,靠著水運碼頭起家的宋家!”


    王福祿的牙根似乎都咬緊了幾分。


    “我們王家主理陸路商隊,他們宋家霸著水運碼頭。別看他們來得晚,根基不如我們,可這群人最擅鑽營,在上層的關係網織得又快又密,短短幾年,竟也能在這永安縣與我們王家分庭抗禮了!”


    王福祿眼中閃過憤懣:“如今縣裏的商會,早就被他們攪和得一分為二,各立山頭。這宋家早就探聽到江將軍要來的消息,削尖了腦袋想巴結,我看,就跟搖著尾巴的狗沒什麽兩樣!”


    張平的眼神驟然一凝。


    他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自己穿越至今,從未與這所謂的宋家有過任何交集。


    “我與宋家無冤無仇,他們為何要讓楊帆來尋我的麻煩?”


    “這還用猜?”


    王福祿壓著火氣,“肯定是他們查到了,給滿春樓供迎春香的人是你!這米是貢品級的稀罕物,他們自己搞不到,便想從你這兒搶了去,好獻給將軍當做晉身之階!”


    兩人這邊竊竊私語,那邊的宋洋已經開始了他的表演。


    隻聽他對著江陽泉滿臉堆笑,姿態愈發恭敬:“說起來,家父與錢知府乃是故交,前幾日還在一起喝茶,常聽錢知府提起將軍您治軍嚴明,威震一方,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小侄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他這番話,看似在拍馬屁,實則是在不輕不重地抬出自己的靠山。


    知府,從二品。


    江陽泉雖是手握兵權的將軍,但終究是在朝為官,朝堂之上關係盤根錯節,一個地方知府的麵子,他不能不給。


    誰又知道,這宋家背後,是否還牽連著比知府更大的官。


    果然,江陽泉那陰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和了些許。


    他不是怕,隻是嫌麻煩。


    見將軍的態度軟了下來,宋洋心中大定,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對了。


    他立刻趁熱打鐵,轉身對著飄香園的夥計們喝道:“一群沒長眼睛的東西!還不快把米都給這位……這位公子送過去!”


    幾個夥計如蒙大赦,手腳麻利地將剩下的幾袋米糧,連同楊帆搶走的那袋,悉數搬到了張平的牛車前。


    宋洋這才轉向張平,臉上掛著虛偽至極的和善笑容,仿佛之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位公子,實在是對不住。想是楊帆這奴才昏了頭,沒看清船運的單子,見公子您送來的米與我們預訂的相似,就鬧了這麽一場天大的誤會。一場誤會而已,還請公子海涵。”


    他將一切輕飄飄地歸結為一場誤會,隨即從袖中摸出兩枚銅板,屈尊降貴般地遞到張平麵前,那姿態,與其說是賠禮,不如說是施舍。


    “這點小錢,不成敬意,就當是給公子的車夫壓驚了。”


    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兩枚在陽光下泛著微光的銅錢上。


    這是何等的羞辱!


    張平笑了。


    他看都沒看那兩枚銅錢,隻是目光清澈地望著宋洋,慢悠悠地開口。


    “誤會倒也談不上,隻是你這掌櫃的眼睛,確實該治治了。”


    他頓了頓,眼神轉向地上抖如篩糠的楊帆,嘴角的弧度帶上了冰冷的嘲諷。


    “宋大少爺賞的這兩個大錢,你且收好。拿去城東的藥鋪抓服藥,專治眼疾,免得下次再把主家當成路人,把恩人認作仇家。”


    “噗——”


    人群中,不知是誰第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緊接著,此起彼伏的竊笑聲,瞬間點燃了整片壓抑的空氣。


    宋洋臉上的笑容,一寸寸地凝固、碎裂。


    他那雙原本慵懶的桃花眼中,此刻再無半點風流,隻剩下被當眾拂了麵子的森然寒意。


    他死死地盯了張平兩秒,仿佛要將他的樣貌刻進骨子裏。


    “好,很好!”


    宋洋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猛地一收折扇,冷哼一聲。


    “山不轉水轉,我們後會有期!”


    說罷,他一甩衣袖,轉身便要走。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張平那清朗而平靜的聲音,再一次驀然響起,將他牢牢釘在了原地。


    “宋大少,請留步。”


    宋洋的腳步一頓,極不耐煩地側過頭,眉宇間盡是戾氣:“你還想怎樣?”


    張平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幾袋被送迴來的米糧上,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卻讓宋洋的心頭猛地一跳。


    隻聽張平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問。


    “這些米,在貴寶地飄香園裏放了這麽長時間……誰知道,如今還是不是原來的米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宋洋的瞳孔,控製不住地微微一縮。


    他臉上的肌肉,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但絕對無法掩飾的僵硬。


    張平捕捉到了。


    他嘴角的笑意,愈發深不可測。


    宋洋背對著張平,身形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


    那抹細微的僵硬,此刻在他煞白的臉上被無限放大,再也無所遁形。


    他沒迴頭,但張平能感覺到,那兩道淬了毒般的目光,幾乎要將他的後背燒出兩個洞來。


    完了。


    這兩個字在宋洋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個窮酸秀才的心思竟縝密至此,一句話就戳中了他最陰暗的布置!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破鑼般的嗓音猛地炸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寧靜。


    “你這窮酸少在這裏得寸進尺!”


    是楊帆!


    那家夥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竟從地上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指著張平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們公子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個泥腿子計較,你還蹬鼻子上臉了!米還給你就是天大的恩賜,你還敢懷疑我們飄香園的信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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