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彌司大牢出來後,桑悅就迴到秋水學宮修煉。


    第二天,眉嫵暴斃,無患道君傷心過度,一病不起的消息才傳開。


    現在學宮裏幾乎沒人關心桑悅的流言了,都在暗中議論沐庭筠。


    桑悅前去吊唁那日,天上下起了細雨。


    昏沉的天色,讓再次掛滿黑綢的無患洞府顯得更加陰沉而莊重。


    沐庭筠一身黑衣如墨,站在靈堂前接待吊唁的來客。


    桑悅撐著墨傘排在吊唁的隊伍後麵,遠遠地看著他,黑色沉重,襯得他側臉十分蒼白,他的神情沉靜肅穆,還禮的動作恭敬且一絲不苟。


    似乎察覺到桑悅的目光,沐庭筠抬眸。


    相隔著風片雨絲,他眉眼朦朧,無聲地看著她。


    吊唁的隊伍往前慢慢地移動,桑悅收傘進了靈堂,一絲不苟地上香行禮。


    在沐庭筠向她還禮時,桑悅也躬身,看到他綁在手腕內側的隱蛇骨劍。


    桑悅抬手摸了下發髻上的水精劍,運轉傳音法器,輕聲道了句:“恭喜。”


    沐庭筠的動作頓了一下,心中微微一顫。


    *


    吊唁終於結束,之後還有眾人絡繹不絕的慰問。


    沐庭筠一邊應付這些人,一邊聽著桑悅的傳音。


    桑悅問:“喜歡下雨嗎?”


    沐庭筠:“喜歡。”


    “為什麽?”


    “幹淨。”


    “想要讓雨更大一點嗎?”


    “好。”


    桑悅用手指在自己的袖子上暗暗地寫著狂草。


    黑雲壓城城欲摧,天幕低垂風滿帷。銀蛇亂舞驚雷起,萬箭齊發破空飛。


    江河倒灌天地暗,山川震顫草木悲。行人匆匆歸何處,街巷空茫水成圍。


    寫完,無形的字靈飛入高空,很快,瓢潑大雨宛如兇狠的瀑布般衝刷下來,狂暴喧囂的雨聲淹沒了人聲,使人們說話都要扯起嗓子。


    沐庭筠看著這場酣暢淋漓的大雨,聽著響徹天地的雨聲,他聽見識海中自己的元嬰發出一聲低唿,因為空蕩的識海此刻也被雨聲填滿。


    由於這場殘暴的大雨,喪儀早早地結束了。


    沐庭筠和桑悅各自站在靈堂的一邊,隔著人流遙遙相望。


    桑悅傳音問道:“喝酒嗎?”


    無患洞府,聽雨樓。


    窗外雨水仍在囂張地衝刷著,洶湧的水汽通過大敞的雕花窗向室內肆意侵襲。


    桑悅和沐庭筠坐在桌前,就算四濺的水花把地板打得潮濕,也沒人提議關窗。


    沐庭筠靜默地給兩人的杯子裏倒滿酒。


    桑悅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沐庭筠,大仇得報是什麽感覺?”


    沐庭筠看了她一眼,喝了口酒道:“空無一物。”


    桑悅聞言捏緊酒杯,沉默片刻,然後仰頭喝完杯中酒,笑著歎道:“真好。”


    沐庭筠默默給她和自己斟滿。


    隻聽她語氣很輕地道:“我也想體會一下這種感覺,很想,有時候想得心都在痛。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們很像,隻能為了一件事去活。在完成這件事以前,做不成人,在完成這件事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做人。”


    沐庭筠感到識海在狠狠顫栗,他沒預想到她竟然這樣了解他。


    他們是這樣神似。


    訝異、悲傷和苦楚同時凝聚成一種複雜的感情,在這刹那狠狠地擊中了他,隨之而來的心酸如濃墨般在心底蔓延,竟讓他紅了眼眶。


    他立即仰起頭飲盡了杯中酒,然後別過頭佯裝看窗外的雨,低聲說:“確實如此。”


    桑悅再次舉杯道:“沐庭筠,我敬你,恭喜你大仇得報,得償所願。”


    *


    金穀小洞天。


    桑悅坐在桌前看書,這小洞天雖然是令她厭惡的金絲籠,但裏麵的藏書確實不少,都是上品級以上的修煉典籍,不看白不看。


    白邵卿走進來她眼也不抬,平靜地翻過一頁。


    腳步聲走到她身後,白邵卿伸手想撫摸她的肩膀,桑悅立即靈敏得像魚兒一樣旋身遊開,躲到了桌子的另一邊坐著。


    白邵卿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我已經讓姑父給白新城罰了家法,還不夠嗎?”


    桑悅放下手裏的書,冷然道:“他開的爐鼎樓逼死了多少人,你就揍他一頓就完了?這一頓打,抵得過那麽多冤死的人命嗎!”


    “那你想要如何,要我殺了自己表弟嗎?”


    “我要的不是他那條賤命,我要的是一個公道!是惡有惡報!是清平世間本應該踐行的公義!”桑悅擲地有聲地說完,然後轉身就朝門外走。


    白邵卿道:“站住!你去哪?去找沐庭筠、張湛然還是東方既白,讓他們來替你主持公道?”


    “你想都別想,要是敢去找別的男人,我就將你永遠囚禁在這裏!”


    桑悅閉上眼睛,良久,才睜開,臉色煞白如紙。


    白邵卿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以往無論如何憤怒,她的眼裏都有光,盡管是怒火熊熊燃燒的光,但依然生動。


    但此刻,她眼裏的光第一次黯淡了。


    仿佛她的生機都在片刻間被抽走了,成為了一個精致的蒼白的紙人。


    桑悅慘淡地笑了:“你真是個渣滓,我竟然要受你這種人擺布。”


    白邵卿忍不住揚起了手。


    桑悅毫不退避地抬起下巴。


    白邵卿忍了一忍,揚起的手收迴幾分,改成惡狠狠地指了指她:“老實呆在這裏,別再讓我發現你亂跑。”


    *


    深夜,白邵卿不知去哪兒喝多了酒迴來,又強硬地拉著桑悅溫存。


    桑悅自然又用幻境將他困住,然後把人扔在床榻上,自己坐在房中修煉。


    她席地盤腿打坐,將意識沉入識海。


    很快,她的魂魄就來到一片晦暗的,看不到邊際的空間。


    平整如鏡的黑色水域像海那樣廣闊,周圍光線昏暗,模糊看不到邊際的。水下偶爾閃過幽藍的魚鱗光彩。


    漆黑的蒼穹中,飄蕩著粉色、紫色、綠色的極光,宛如古神帝女遺留在黑夜的披帛,忽明忽暗,如被風吹動的波浪般連續不停地動蕩著,美輪美奐,震撼人心。


    越過黑海,前麵出現璀璨如星空的藍光。


    那些光源,來自高空處垂曳下的,無數閃爍著墨藍光芒的文字,這些文字憑空連綴在一起,宛如水晶珠簾一般,無風自動,極具高古文雅的意境。


    字簾中央那個脆弱的泡泡已經消失不見。


    泡泡裏的魚卵早已孵化,隨著桑悅的不斷修煉,幼魚也在不斷成長。


    此時此刻的元嬰,已經成長為一條與人等長的,絕美的海藍色蝴蝶鯉。


    魚身流暢修長,寬大的尾鰭如一幅絲綢般優美飄逸,隨著她從容地遊動,在水中飄曳如神女輕盈華美的裙擺。


    藍如海不緊不慢地繞著桑悅遊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柔軟的尾鰭不時掃過她的臉頰,觸感濕潤而光滑,非常輕薄且富有彈性,有一種動態的柔軟感,從臉頰擦過時帶過濕潤的涼意,仿佛一片浸濕的薄紗。


    “咱們開始修煉吧,今天應該能突破出竅期了吧,”桑悅說著,拔下發髻上的弱水冰精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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