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見愁帶沐庭筠逃迴了太白門。


    掌門在房中替沐庭筠接上斷腿,疼惜地搖了搖頭:“這腿靈脈已斷,七日後的論道大會,我會將你名額取消,你好生養傷。”


    沐庭筠聞言,立即激動地支起虛弱的身體:“師尊,弟子的傷無礙,我可以參與論道。”


    “莫要逞強!”掌門加重了語氣,打斷他最器重弟子的執念,“我意已決,無需多言!”


    “師尊!”


    師弟師妹們也圍上來紛紛勸說,讓沐庭筠安心養傷不要逞強。


    待掌門和眾人離去後,沐庭筠隻歇了幾個時辰,等到深夜恢複點力氣後,硬是從床上爬起來,拄著劍一步一步挪到大殿門前,帶著那條傷腿,跪在冰冷的石地上。


    他想要靠這種方式祈求掌門,給予他繼續參與論道大會的機會。


    桑悅站在暗處,悄然看著少年勉強挺直,卻疼到發抖的背影。


    她忍不住在腦海裏詢問元嬰:“他為何,能做到這般地步?”


    藍如海道:“論道大會的第一名,可得一上品靈鐵,這對凡間煉器師來說是絕佳的靈材。沐庭筠的鬼見愁從一開始就有裂痕,這裂痕隨著時日越來越大,他是想要用這靈鐵修複法劍。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妙品靈寶,用來報仇的利器。”


    跪了兩個時辰後,沐庭筠終於疼暈過去。


    桑悅過去將少年打橫抱起,地上留下一小汪黑紅的血。


    桑悅不禁歎息,心道,你還這麽小,怎麽就這麽拚命啊?這時候一塊靈鐵,就能讓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沐庭筠被帶迴他自己的房間,這是桑悅第二次在這裏照顧他了。


    “還是發燒了,”桑悅摸摸少年的額頭,將擰幹的布巾放在他額頭上降溫。


    “如海,我想幫他。如果讓他在夢裏過得好點兒,他是不是就不會這麽快醒來了,”桑悅道。


    藍如海道:“可以試試。但這個夢境世界是基於他的記憶捏造的,我也不能隨意更改,讓我看看他的記憶裏有沒有什麽靈藥。”


    “有了,東北方向秘境之中有一株千年延嘉草,能接續靈脈,你可以去采摘。那裏有大群兇獸,你要小心,要是在夢境裏死了,你就會離開夢境,那麽沐庭筠也會很快醒來了。”


    “好。”


    沐庭筠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床榻上,膝蓋處近乎麻木的痛已經減輕了很多。


    他抬眼,看到的是這樣一副景象。


    房內燃著燒紅的炭火,驅散室內大半的嚴寒。木窗被支起一道小縫透氣,天光在雪地的反射下明晃晃地透進來。


    坐在床頭的少女,便被這光照耀著。她安靜得和平時判若兩人,坐姿鬆弛地倚在床邊,微低著頭,目光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上畫滿符咒的符紙,較為豐滿的手指靈活地折疊著,又用上剪刀剪出一些花紋,魚鰾膠黏貼出羽毛,很快就形成一隻活靈活現的紙鳳凰。


    大雪窸窸窣窣地敲打在窗欞上。


    冬宜密雪,有碎玉聲。


    微寒而寧靜,柔暖而治愈。


    她把紙鳳凰舉起來放在眼前端詳,宛如鷹隼端詳著自己的利爪,眼裏,有沒藏住的野性。


    於是溫柔治愈的畫卷瞬間出現裂痕,展露出一絲暗藏的狂野和神秘。


    她將折好的紙鳳凰放在桌上,桌麵已經有十來隻符紙獸。這時眼角餘光終於瞥見沐庭筠,立即欣喜地笑道:“終於醒啦?感覺身體怎麽樣?頭暈嗎?腿疼嗎?”


    溫言細語的聲音,她的眼神再度變得綿軟無辜。


    沐庭筠在她的攙扶下坐起來,輕輕搖頭。


    “那總該餓了吧,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吃的。”桑悅說完就走出房門。


    沒過多久她就帶了一碗清淡菜粥迴來,放進沐庭筠手裏。


    “快吃,趁熱。”


    沐庭筠慢慢喝著粥,桑悅又在床頭坐下拿起符紙,感受到少年的目光,她抬頭粲然一笑:“大師兄,你喜歡什麽?我給你折。”


    少年沉默良久,久到桑悅以為他不會迴答時,沐庭筠低聲開口道:“羊,還有,金囊鬆鼠。”


    “大師兄喜歡這兩種靈寵嗎?”桑悅一邊折紙一邊問。


    沐庭筠迴憶道:“小時候,母親經常帶著我和家中仆從一起牧羊,翻過前麵的草地,就是一片鬆樹林,林中棲息著金囊鬆鼠的族群。母親會教我爬樹,坐在樹上吹奏口弦,召喚鬆鼠。”


    不知是哪裏觸動了少年,桑悅第一次聽見他用如此和緩的語調,說這麽大段的話。


    桑悅便順著他的話提問:“牧羊要起大早嗎?”


    沐庭筠輕輕點頭:“嗯,要及早將羊群趕到鮮草茂盛的地方,西疆正午日頭很大,在烈日出來前,還要把羊群趕到樹林邊上遮陰。”


    “聽起來要走很遠啊,那你們中午呆在樹林裏,吃什麽?”


    “平日一般是羊肉烤饢蘸著辣椒醬,還有奶疙瘩。”沐庭筠單手捏訣,書案上一個小木人立即動了起來,靈活地打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包油紙,樂顛顛地送到沐庭筠手裏。


    沐庭筠將油紙打開,裏麵包著的是一些零碎的、形狀不一的白色塊狀物,像是簡單粗暴的農家糕點,有股醇厚的奶香味。


    “好香啊,”桑悅說,有些嘴饞。


    “嚐一個?”沐庭筠將手往前伸出,遞到她麵前。


    桑悅挑了一塊放進嘴裏,差點沒暈過去。那味道很難形容,又鹹又酸又硬又臭,像發酵的酸麵團加了點鹽,更像餿了的飯菜、嘔吐物的味道。


    她想吐掉,但見沐庭筠認真地看著她,她出於禮貌愣是強逼著自己咽下去,臉都綠了,急忙衝到桌邊灌了一口茶水。


    她想起小師妹之前說的話,恨自己不信邪。


    沐庭筠的嘴角微微顯露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淺淡得像外麵陰雲透出的微光。


    “吃不慣?”


    桑悅難得一副被打敗的樣子,實話實說:“我不想再吃第二次。”


    少年又無聲地輕笑一下。


    桑悅不禁看呆了一瞬,真不愧是美少年啊。


    沐庭筠自己挑了一塊放進嘴裏,咀嚼著咽下,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他就著奶疙瘩,喝完了那碗粥。


    桑悅不能想象這兩者混合起來是什麽味道。


    她折完了紙羊,覺得手凍得有點僵。


    怕炭氣熏到沐庭筠,所以她將碳爐放得離床頭很遠。


    “你冷不冷?要不要再加盆炭?”桑悅問。


    沐庭筠搖頭:“不用,已經很暖和了。”


    果然,人與人之間的冷暖是不相通的。


    “你冷麽?”沐庭筠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從被子裏伸出雙手,攏住桑悅的手輕輕揉搓,他的手掌在被褥裏包裹得很溫暖,宛如溫度恰到好處的湯婆子。


    “以前冬天,手冷的時候,母親就是這麽給我取暖的。”沐庭筠垂著眸說。他的眼是修狹秀媚的柳葉式樣,睫毛像食草小獸那樣長且密,垂下來難得顯露一絲溫馴。像是收入鞘裏的寶劍,有種鋒芒斂藏的英銳。


    這家夥,小時候,還挺招人喜歡的。桑悅心想。


    桑悅的雙手暖和起來後,沐庭筠就立即收迴了手。


    少年麵色如常,但是薄紅的耳廓卻將他的心情展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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