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悅對身體的感知力逐漸複原,感受到自己的後衣領正被犬牙叼著。


    她連忙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手腳,發現自己的軀幹四肢都很完整,沒有殘缺。再看桃笙,同樣如此。


    桑悅不由長舒一口氣,看來剛才身體融化的情況應該是那邪修施展的幻術。


    “快放我們下來!”桑悅忍著舌根傳來的痛楚喊道,滿嘴都是血腥味。她不知道這紅毛巨犬妖是敵是友,可不想被他們叼著走。


    兩隻紅毛巨犬根本不聽,但卻頭一揚,把她們拋到自己背上馱著,似乎是通過這個舉動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桑悅和桃笙麵麵相覷,桃笙問:“姐姐,怎麽辦?”


    桑悅也沒有辦法,隻能說:“先看看情況吧,那邪修也不知有沒有追來,現在不能停。”


    兩隻紅毛巨犬叼著她們飛快地通過一條條四通八達的甬道後,沿著一條階梯向上竄去。


    階梯盡頭有人在上麵搬開了石板。


    兩隻紅毛巨犬便馱著她們敏捷地竄上地麵,停了下來。


    這上麵是一個巨大的華麗西域宮殿內部,地上鋪滿五彩斑斕的毛織鞍毯,或坐或站著十幾個人,竟是庫爾班帶領的那一群秘境鏢師!


    這些鏢師居然也跟進來了!


    桑悅手中當即凝水成劍,另一手把桃笙拉到自己身後,像隻蓄勢待發的豹子一樣盯著周圍的秘境鏢師們。


    “庫爾班在哪?你們想幹什麽?!”桑悅喝道。


    “仙子,莫惱,我們並無惡意。”


    隨著蒼老的話音落下,那兩隻巨型赤犬分別變化成了人形,正是庫爾班和他的徒弟西日阿洪。


    “庫爾班——”桑悅愈發戒備,這時她忽然注意到,在鏢師們背後的角落裏,一個人躺在地毯上,正是沐若拙。


    沐若拙渾身是血,緊閉著眼似乎重傷昏迷,他的周身被一團淡青的煙靄縈繞著。


    另有一個人跪坐在他身邊,那人身形看上去像是少年,用一塊厚密的白布從頭裹到腰間,臉容都被罩在陰影下,遮掩得嚴嚴實實。


    少年手中捧著一個銅香爐,那淡青色的煙靄就是從香爐中緩緩升起的,散發著多種草藥花木混雜在一起的清新馥鬱香味。


    桑悅兔起鶻落般衝到那少年麵前,一劍挑飛他的香爐,單手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


    “你在幹什麽?!”桑悅喝問。


    那少年遮蓋頭麵的白布被桑悅扯散,頭上的兜帽滑落,傾斜出如瀑的雪白鬈發,驚駭地睜大了一雙淡紫色的絕美星目。


    少年很快就冷靜下來,任由桑悅粗暴地揪著他的衣領,毫不掙紮,淡然地將雙手抬起合十,向她行了個佛禮,平和答道:“出自波斯的馥齊香,可消除煞炁,療愈傷口。”


    桑悅惡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睛,但少年已沒有任何驚怕,平靜坦然地迎著她的目光。


    “阿笙,快過來。”


    “來了,”桃笙的身法沒桑悅快,這才化作一股水流掠到桑悅身側。


    桑悅朝那些香氣馥鬱的淡青煙靄看了一眼,桃笙會意,用手朝自己鼻端扇了扇香味,嗅了片刻後,道:“姐姐,確實是療愈靈香。”


    庫爾班再度說道:“仙子,稍安勿躁,倘若我們真要害你,又何需從那邪修手下把你們帶迴呢?”


    桑悅對那少年低聲威脅了一句:“老實點!”然後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粗魯地把少年拖到自己身邊。


    少年隻能被迫坐在地上,脖子被桑悅掐著,不得不仰起頭,但他的雙手始終維持著合十的姿勢。


    闊孜巴依忙道:“仙子,不要傷害柔孜少爺,他是好的!”


    桑悅冷笑道:“你們都是犬戎部落的赤犬妖吧。”


    她一雙瑞鳳眼冷冷盯向闊孜巴依,這名五官深邃的白麵少年,分明被沐成章重傷,現在卻毫無異樣地站在這裏。


    桑悅說出自己的推測:“闊孜巴依,你分明受了那麽重的傷,卻好得這麽快,就是因為妖身向來比人族肉身抗打,也比人族恢複得快吧!”


    闊孜巴依有些羞愧似的,不敢看她。


    “說什麽靈侍,也都是騙人的!好個精心設計的騙局,把老娘耍得團團轉!”她又低眸看了一眼被自己挾持的少年,妖隻能和凡人結靈契,既然巴依和柔孜都是妖,所謂靈侍一說也是騙人的說辭了。


    柔孜抿了抿唇,輕聲道:“很抱歉。”


    “哼。”桑悅冷冷低哼一聲。


    之前隻是遠遠地在囚車中看了柔孜一眼,桑悅並沒有注意對方的容貌,但如今近距離再看,說實話,這少年的美貌真的殺傷力極大,在這種情況下都能令桑悅有一絲驚豔、甚至是震撼的感覺。


    哪怕在如此極端的環境中,仍像光一樣引人矚目的容顏。


    他看上去相當於人類十六七歲的年紀,臉型較長,眼角較尖,眼型像一把形製優美的劍,燦若星辰,驚心動魄。瞳孔是很淡的缺乏色素的紫色,像琉璃盞似的,漂亮、幹淨且脆弱易碎。


    俊朗高聳的鼻梁,將他的眼窩襯托得更加凹陷,眼神也因此顯得迷離深邃。薄唇微抿的弧度極為優美,宛若兩片輕合在一起的、纖長綺麗的金燈花瓣。


    披散如瀑的雪白鬈發,膚色蒼白得過分,如月中聚雪那般清透蒼白,透著淡淡的光暈。


    宛如從古老壁畫中走下來的神明少年,清澈而神性的眼眸,很聖潔的美。


    桑悅第一次見到如此好看的少年,而且如此純粹神聖的俊美,竟然出現在一個絕非正派的妖族隊伍裏。


    柔孜的視力顯然不太好,看人時微眯著眼,雪白的睫毛像白羽似的,垂下來蓋住自己的目光。


    被桑悅掐著脖子也毫不反抗,隻跪坐在地,安靜地雙手合十,維持著佛禮。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遇見這樣的絕世容顏,桑悅或許會忍不住駐足欣賞好一會兒。但現在可不是犯花癡的時候。


    桑悅看了看其他的犬妖,他們化為人形後,都是棕紅色頭發、黑瞳,而柔孜這個皮膚和瞳色實在是淺淡得過分,桑悅推測他應該是天生的白毛症。


    白毛症就是桑悅原來時空所說的白化病。


    這個病症在西域極受歧視。


    因為在西域眾多水源稀有的國度中,人們最害怕的怪物邪煞就是旱魃,傳說中旱魃身高數丈,皮膚慘白通體白發,臉上隻於額頂生有一隻豎立的眼睛,瞳色淡紫,因畏懼陽光隻在夜間行走,所過之處湖泊幹涸,大地幹裂。


    而白毛症病人的膚色和毛發皆雪白、畏光,種種特征和旱魃相似。


    所以在西域很多地方會把天生白毛症的人當做旱魃血裔,綁在沙漠裏活活曬死祭天。當然,事實上白毛症和旱魃根本沒有直接關係,純粹是無稽之談、謠言惑眾。


    這柔孜就是以自己天生的病症為誘餌,故意讓拘彌國的兵馬抓住他,從而讓庫爾班展開這一係列計劃的吧。


    闊孜巴依還說他是好的?!呸,好個鬼!


    見桑悅目不轉睛地瞪著他,柔孜這才想起自己的兜帽掉了,終於有些慌張,因為白毛症的外貌在西域備受嫌惡,他平時很少在人前展露容貌。


    於是他不禁鬆開合十的雙手,自慚地拉起兜帽側過臉,遮擋住滿頭雪發,雪白的眼睫也像白羽一樣遮蓋住淡色的瞳孔,眼珠微移,悄悄地用餘光覷看桑悅的表情。


    “不錯,我們都是犬戎妖族,”庫爾班道。


    桑悅:“庫爾班,你先是費盡心機騙我們把你帶進落迦國,如今把我們帶到這裏又想幹什麽?”


    庫爾班先深施一禮,道:“老奴一是為了報答此前仙子的救命和庇護之恩,二是為了祈求仙子原諒……”


    “少來這套!”桑悅見他故技重施,不耐煩地道,“你要是真想報恩,現在就讓我們走。”


    庫爾班不緊不慢地說:“仙子,莫說外麵兇險,你們兩人難以離去,再加上白樺府君重傷昏迷,難道你們能拋下他離去嗎?”


    雖然沐若拙為了救親生女兒棄她而去,但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他也悉心教導了桑悅四年,要說桑悅沒有一點孺慕之情那也不可能。


    桑悅沉聲問道:“我義父怎會重傷昏迷,莫非是你們害的?”


    西日阿洪立即道:“和我們沒關係,我們在國師府裏看見他的時候他就重傷昏迷了。”


    桑悅冷笑:“所以現在又要用我義父來威脅我嗎?”


    “我們犬戎族並非忘恩負義之族,仙子大可以帶著白樺府君離去,我們絕不會阻攔。老夫隻希望仙子停留片刻,聽老夫一言,這也關係到離開此地的辦法,”庫爾班看上去極有誠意地說出這番話。


    “你有辦法離開這裏?”桑悅半信半疑地看著庫爾班。


    “此事說來話長,仙子不如坐下詳談。”


    桑悅心中已不再信任庫爾班,但眼前又找不到好辦法,可以讓她帶桃笙和沐若拙安然離去。


    雖然她現在看起來氣勢不弱,其實完全是硬撐著。容九旒的邪術將她傷得很重,體內不時傳來的劇痛已經讓她不能冷靜思考。


    桃笙的聲音從她腦海中響起:“姐姐,眼下已別無選擇,隻能賭一賭,聽聽看了。”


    桑悅用靈識迴答:“嗯,隻能這樣了。”


    桑悅警惕地問:“此地安全嗎?”


    庫爾班看向闊孜巴依,闊孜巴依走到窗邊看了眼天空中的血月,那血月此時隻有一半是亮的,像半個血紅色的玉盤。


    闊孜巴依便道:“外麵仍是上弦月,此時是安全的。”


    桑悅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血月的月相和危不危險有什麽關係?”


    庫爾班再度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老奴會將所知之事一一道來。”


    桑悅和桃笙對視一眼,桃笙輕輕點頭,桑悅便鬆開了柔孜。


    桑悅體力不支,終於忍不住微微踉蹌一下。


    柔孜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肘。


    桑悅立即一個淩厲的眼刀狠狠地瞪過去。


    那眼神凜冽兇猛至極,宛如洪荒神戰壁畫上,正在狂烈鏖戰的凰鳥神禽,足以令人膽顫,並且還是出自一個重傷的少女,就更加令人始料不及。


    柔孜不由一驚,卻隻是垂下眼,依舊執著地扶著她站穩,然後才收迴手。


    桃笙連忙遞過來一個擔憂的眼神,桑悅安撫地朝她輕輕搖頭,緩緩唿吸吐納,然後一同走過去,提起裙擺席地而坐,聽庫爾班怎麽說。


    庫爾班便將三百年前犬戎族和落迦國的恩怨,言簡意賅地講述起來。


    其實三百年前,庫爾班還沒有出生,這些故事是他的父親說給他聽的。庫爾班的父親是當年犬戎族頭領最小的兒子,那時候才十歲。


    如今的犬戎族族群凋敝,隻剩下二十餘隻犬妖,但三百年前的犬戎族,妖數眾多,是北疆草原上最強大的赤犬妖部落。


    犬戎妖族在北疆繁衍了數萬年,從沒離開過草原,其實是為了保護一種名為光馬的異獸。


    在犬戎族,光馬甚至比他們的犬戎王更加重要。


    因為這光馬和他們信奉的戎宣王屍神息息相關。


    在犬戎族的神話中,戎宣王是他們的第一代部落首領,為了保護部落而戰死,魂魄屍解飛升成神,鮮血灑在地上就化為了光馬。


    犬戎族認為光馬是屍神在人間的化身,將其奉為聖獸,世代保護並祭拜。


    光馬的數量極其稀少,整個北疆草原也隻有四匹而已。


    無論任何人想要傷害光馬,犬戎族都會與之拚死作戰,不死不休。


    光馬的外形就是一匹赤紅色的野馬,它的特異之處在於,鳴叫聲是一種榴榴、榴榴的類似轆轤抽水的聲音。無論白天黑夜,光馬的眼睛和皮毛都會散發白光,光可照耀千裏。


    又是馬,又是榴榴聲,這不得不讓桑悅想起來那隻無頭翼馬怪,桑悅把這個想法說出來。


    “那就是我們的聖獸,”庫爾班悲痛地歎息說:“我們也想不到,聖獸受煞炁侵染,竟然會化成如此可怕的邪祟。”


    “既然是你們的聖獸,為什麽會死在落迦國內?”


    庫爾班繼續說道,聖獸生性自由,經常在部落外圍奔跑覓食,周圍的部落都深知這種會發光的生物就是犬戎族的聖獸,也不會獵殺它。


    直到有一天,一隊西域騎兵突然闖入草原,圍獵抓走了所有聖獸。


    犬戎王立即派出最強壯的赤犬妖隊伍追尋聖獸,一路追至西域,曆經數月才調查到獵走聖獸的是落迦國的將軍達吾提,也就是巴格元帥的兒子。


    達吾提將聖獸獻給了落迦王,落迦王將聖獸斬首,以聖獸首級煉製法器,聖獸的身體則被供奉在王宮祭壇上,獻祭給落迦國信奉的星神太白天尊。


    為了報仇並奪迴聖獸屍身,犬戎族和落迦國幾番交戰,先是小部隊偷襲、刺殺,最終演變成了兩國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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