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女孩,”夏獲鳥喃喃,微微一笑,五指上尖銳的黑甲戳進了兵卒的脖子裏。粘稠鮮血順著她的掌心手背流淌。她像是被濃烈的血氣刺激到,渾濁的黑紅色在她的雙目中彌漫開,鬼怪的本能使她感到饑腸轆轆,想要破開兵卒的腦袋嚐嚐裏麵熱氣騰騰的腦漿。


    她舉起利爪,一聲微弱的哭泣從屍堆裏傳來,眼中的黑紅色化開稍許,露出一些眼白。


    她垂下手扔掉兵卒屍體,翻開屍堆,一個髒兮兮的小男童躲在裏麵,氣息微弱可憐地哭泣著,他的耳朵尖尖的,毛茸茸,屁股後麵還有一條小尾巴,無力地耷拉著。是隻還未化形完全的小犬妖。


    夏獲鳥伸出那隻幹淨的手摸摸孩子的臉,小犬妖饑渴地捧住她的手,吮吸著她的手指。


    她眼中的黑紅色全部散去,重現清明,哭著把小犬妖抱進懷裏。


    夏獲鳥捏捏王二狗的臉蛋:“然後我就帶著二狗子一起找女兒,雖然女兒沒找到,但是撿到的孤兒越來越多,幹脆就建了這個悲田養病坊。”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她,花了許多靈石在妖界聘請妖精尋訪各界,就在今天,妖精們給我送來了這個,這是我給女兒繡的繈褓。”夏獲鳥將手中殘破的紅布視若珍寶,雙手合十,望天祈禱,“老天有眼,終於要讓我找到她了。”


    她摸摸小書呆、小廚娘和桑悅的頭:“這一次出去不知要多久才能迴來,坊裏你們三個最懂事,幫我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們,好嗎?”


    桑悅心中升起傷感和不舍,忍不住抱了抱夏獲鳥的脖子,她的意識畢竟是成年人,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做這麽親密的動作:“姨姨,你還會迴來嗎?”


    “當然啦,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不會丟下你們任何一個人。等我找到你們的姐姐,大家聚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好嗎?”


    “好呀!”孩子們齊聲說。


    夏獲鳥披上羽衣,化為黑紅相間的大鳥飛向高空,正值初夏,晴空萬裏,她飛過碧藍的天空,消失在山的背後。


    桑悅久久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悵然若失。


    小廚娘最快振奮起來,用鍋鏟敲著鍋沿說:“都別愣著了,趕緊幫我洗菜呀。一個個長得那麽快,吃得那麽多,我一個人哪做得了那麽多飯啊。”


    *****


    吃過晚飯,桑悅提起一把適合孩子用的短劍,走到山坡上練習仇一一教她的劍招。


    天色已暗,太陽落下的地方燃燒著橘紅的餘暉。十歲的小女孩揮舞短劍,成為一抹飛快變化的剪影,幾隻巴掌大小的蝙蝠在將夜的半空中盤旋。


    小書呆顧師言手握一卷書走上山坡,目光望向桑悅身後。


    桑悅也跟著看過去,一把油紙傘像巨大的蒲公英似的飛來,其中一根傘骨化為一縷青煙,落到地上拚湊成一個女孩,冷若冰霜的精致臉蛋,半身血汙,收傘當拐杖一樣拄在地上蹣跚走來。


    桑悅要過去扶,小書呆冷笑一聲:“桑悅,同樣的話我不想再提醒你第二遍。”


    仇一一站住腳,冷峭的雙眼淡淡地看著小書呆:“我曉得分寸,不會連累你們。”


    這些年坊裏妖童都能補充些靈炁成長,顧師言已經長到十五歲,儼然是個青竹般秀拔天骨,清臒玉立的少年,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態,竟有幾分令人膽寒的氣勢:“你懂什麽叫分寸?那你能否告知我,為何追殺你的兩個尾巴那麽輕易就被甩了?”


    仇一一有些驚訝。


    顧師言沉著臉道:“若非我在靈市雇妖暗中跟隨,你死了不要緊,整個養病坊都要跟著你陪葬!”


    仇一一的臉依然冷若冰霜,隻用力握緊了手中劍。片刻後她看了一眼桑悅的手中劍,妖精鬼怪與人結契,主人死,靈侍死。好在這三年桑悅學劍已有自保手段,於是她清冷道:“好,我走。”


    桑悅本想著仇一一確實莽撞,讓小書呆說她一兩句也好,但哪能真趕她走,別的不說,她的命都是仇一一救迴來的。


    “小書呆,你這話是否過重了!”桑悅說了一句顧師言,然後跑過去拉住仇一一,“好了,消消氣,先把傷口包紮一下。”


    仇一一甩開她的手,身軀化為一陣煙吹進傘裏,傘麵自動張開,旋轉著迅速飛離,像大風吹過的蒲公英般迅疾。


    桑悅急得跺腳,顧師言也一言不發地走了,留下她一個人風中淩亂。


    找到仇一一的時候,她正抱膝坐在草地上,肩膀上的傷已用撕下來的衣服包紮好了。桑悅湊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從懷裏掏出用油紙包著的綠豆糕,拿起一塊送到仇一一嘴邊:“餓不餓,吃點吧?”


    仇一一冷淡地想要推開她的手,卻不慎把綠豆糕打落在地上,桑悅連忙撿起來,借著月光剝去上麵弄髒的部分,碎碎念:“小廚娘做的,可好吃了,不能浪費啊。”她把剩下幹淨的糕點塞進嘴裏,美美地吃起來。


    仇一一淡漠地看她一眼:“別再來找我了,你隻要按照我教你的劍招學下去,總有學成的一天。隻要你不死,我就不會有事。”


    桑悅現在是煉氣期一層,在修真界不算什麽,但在凡間足可匹敵中流的武者,隻要堅持練劍,自保能力就不會太差。


    “咳咳,”桑悅差點被綠豆糕噎住,仇一一搖搖頭,把腰間的水壺遞給她,桑悅喝水把糕點從喉嚨中間送下去,緩了口氣,方才一本正經地問:“能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嗎?”


    仇一一漠然道:“桑悅,我除了自己以外,不信任何人。平心而論,你應該能理解我吧?若你真是十歲的凡人孩童,再高的天賦,又怎能在短短三年內經營起七畝魚塘?”


    桑悅對她這番話並不意外,說真的,她裝小孩確實裝得不到位,但是這樣的亂世,她想不到更好的生存方式,因此也無力偽裝。


    隻好做個掩耳盜鈴的人,別人不問,她也不說。因為她不知道說出真相會帶來什麽後果。


    桑悅想了很久,想到偶爾聽見的關於光陰郎的傳言,人們對這類未知的天外來客的畏懼厭惡,又想到仇一一在人販子手裏舍命救她。


    終於下定決心道:“你說對了,我不是真小孩,這副身體不知是何來曆。但我並不是奪舍,侵占這具身體非我本意,我也不曉得為什麽我會來到這個世界,我是從另一個時空莫名其妙掉到這裏的光陰郎。”


    桑悅簡單解釋完自己在地球的身份和穿越經曆,然後道:“我確實不能太雙標,自己有秘密還追問你的秘密,但就算我說出自己的秘密,也不代表你就要用你的秘密來換。我呢隻想表達一件事,我相信你。”


    “一一,如果你有更好的去處,我不會攔你,如果沒有,就留下來吧。我不知你仇敵是誰,但看得出你現在不是他對手。說句實話,希望你不要生氣。如果是顧師言報仇,我相信他一定會成功,而目前的你卻不一定。勾踐雖弱,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你曾經告誡我,練劍要吃十足十的苦,而你是否能咽下報仇之前的隱忍之苦呢?”


    “你要我等,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等到你的力量勝過仇敵,或者你有了完美無缺的計劃,足以幹掉他並全身而退的時候。”


    仇一一沉默。桑悅任由她思考,也知道她的心防很重,不可能一下子就對別人托付信任。


    又吹了一會兒夏夜裏的涼風,桑悅試著去牽仇一一的手,她沒有拒絕,桑悅就把她牽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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