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押送囚車的隊伍離開後,墟市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熱鬧,似乎這裏的人們對此都習以為常,以致麻木了。


    王二狗、桃笙和桑悅在墟市上叫賣了半天,價錢一降再降,魚依然沒有賣出去幾條。桑悅意識到自己失策了,現在這世道,窮人吃不起魚,有錢人則不屑吃草魚,市場太窄了啊。


    最後墟市都快結束了,她們才找到一家菜館把魚都賤賣出去,勉強收迴成本。


    夏獲鳥趕著牛車送大夥兒迴家,路上還不忘安慰桑悅:“沒事,草魚不好賣我們就養別的魚,等靈市開了我去書店裏看看,找本養靈魚的書給阿悅。聽說仙門裏靈魚一向很好賣。”


    桑悅立即謝過夏獲鳥。她無聲地歎息一聲,倚在欄板上看著路邊青翠的農田,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小身影從對麵走來。


    看個子大概十二歲左右,半張髒汙的臉埋在脖子上的一塊黑色破布裏,看不清模樣,現在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再加上他衣服單薄,偏偏圍個這麽厚的破布,還有一群蚊子和蒼蠅圍在破布邊上打轉,他也不趕。手上拄著個破爛的傘,走路一瘸一拐的。


    當這小乞丐從牛車邊經過的時候,夏獲鳥停下了車,還從車上翻出一包燒餅。


    孩子們都知道夏獲鳥要幹什麽,阿貓不高興了,想要攔住夏獲鳥:“姨姨,我們自己都不夠吃了。”


    夏獲鳥道:“沒事,不夠的話姨姨再去掙錢買。”


    桑悅聽小書呆提過,夏獲鳥這類鬼怪是由失去孩子的產婦死後鬼魂變化成的,因此有種獨特的天性,那就是特別喜歡小孩子,不管是人類還是妖精鬼怪,就是看不得孩子受苦。


    賦稅居高不下,連生存都成問題,夏獲鳥卻一直在外麵撿小孩,難怪最喜歡姨姨的阿貓總是針對新來的孩子,再這麽下去夏獲鳥很可能把自己累倒的。


    夏獲鳥拿著燒餅朝小乞丐走去:“孩子,等一等。”


    小乞丐停住腳步,背對著她,身體仿佛害怕似的微微顫抖著。


    桑悅好奇地看著他,這時夏獲鳥已經走到孩子身後一步遠的距離,小乞丐手中的破傘寒光一閃,桑悅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大喊:“姨姨,小心!”


    一把長劍從破傘的傘柄裏麵抽出來,一線寒芒飛速劃向夏獲鳥的脖頸,很難想象這個破布娃娃一樣的小乞丐竟然能揮出如此驚人的一劍。


    夏獲鳥敏捷地往後退開,一道血痕出現在她的脖子上。


    她震驚地看著小乞丐,然後伸出手輕輕撫過脖頸上的傷口。


    桑悅鬆了口氣,看來不是致命傷。


    孩子們都衝下車圍住夏獲鳥。


    而對麵的小乞丐在那一劍之後似乎喪失了所有力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夏獲鳥等了片刻,見小乞丐沒有動靜想要上前。阿貓連忙抱住她,桑悅也道:“姨姨。”


    “沒事,我去看看,”夏獲鳥朝他們笑了笑,輕柔但不容置疑地拉開阿貓,走到了小乞丐邊上,她試探著伸出手,拿走小乞丐手裏的劍收進傘鞘裏,交給跟過來的桑悅。然後她趕走那些圍在破布周圍的蚊蠅,解開了他脖子上圍的破布,頓時露出駭異的神情。


    桑悅感到一陣反胃,眼睛像被刺傷了似的的猛地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小乞丐的脖子上是一道露出喉管的傷口,血都流幹凝結成黑色的硬塊,非常的可怖。


    “他是鬼怪,還有救,”夏獲鳥看著氣若遊絲的小乞丐說,然後把他抱起來放在車上。


    “姨姨!這小子想殺你啊,你為什麽還要救他!”阿貓氣得腦袋都變化成兇猛的貓頭,身體也四肢著地化為巨型貓妖,齜牙咧嘴想要撲上去撕咬,被王二狗連忙抱住。


    夏獲鳥淡然一笑:“他想殺的不是我,是追殺他的人。”


    ******


    迴到悲田養病坊,夏獲鳥把小乞丐放在床上,先是解開他的衣服,幫他擦淨血汙包紮傷口。站在邊上幫忙洗布的小書呆看了一眼臉色漲得通紅,把布塞給桑悅,然後拉著呆呆的王二狗快步離開房間。


    桑悅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原來是個女孩。夏獲鳥耐心地把她臉上、身上的髒汙都擦幹淨,漸漸顯露出細膩的黃白色肌膚,精靈般微翹的鼻尖,平直的眉弓帶一點英氣,像在森林裏長滿刺的玫瑰,周圍縈繞著霧氣,帶一絲冷意和玫瑰的馥鬱。


    夏獲鳥小心翼翼地從身上取出一枚良品靈石,含在嘴裏,然後朝女孩脖頸傷口處吹出一股靈力,靈力融入翻開的皮肉中,那些壞死的筋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愈合起來,愈合到一半的時候,女孩睜開了眼睛。


    她先是直直盯著屋頂,然後慢慢地轉過來看向她們,桑悅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她第一次在一個孩子的眼睛裏看到如此絕望死寂的神采。


    夏獲鳥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沉默了一陣,才緩緩開口,她的喉管被割破,發出的聲音就像破敗的風箱:“我快要死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夏獲鳥道:“你若是想著活下去,自然有活著的辦法。”


    女孩飄散的目光終於凝聚在夏獲鳥臉上,疑惑:“為什麽救我?你想要什麽?”


    夏獲鳥輕笑:“你聽說過夏獲鳥嗎?我這類鬼怪天性看不得孩子受苦。”


    “原來如此,”女孩道,“可你也救不了我,我的魂魄快散了,除非有凡人願意和我結靈契才能重新聚斂起來。”


    結靈契是妖精鬼怪將死時最後的求生手段,通過和凡人結靈契可以借凡人的氣運延長生命,但卻會失去九百年自由,在此期間必須遵從凡人的召喚。所以不到無藥可救時,妖精鬼怪也不想出賣自己的自由。


    夏獲鳥見她重新萌發求生意誌很高興,微笑說:“坊裏正好有三個凡人孩子啊。”


    夏獲鳥讓桃笙把另外兩個凡人孩子叫來,和桑悅並排站在一起。


    “你瞧這三個孩子怎麽樣?”夏獲鳥像賣菜似的,輕鬆地對女孩說道。


    女孩沉吟了片刻,當真認真端詳起他們,那雙死寂的黑色眼睛裏短暫閃爍出奇異的湛青光芒。


    最終,躺在床上的小丐女顫抖地伸出手,指著桑悅,氣息微弱:“我選她。”


    桑悅外表平靜,內心我去!為什麽,別選我啊!你看中我哪裏,我改還不行嗎?雖然藥靈竹簡上寫了養靈侍沒上限,隻要養得起就行。


    問題是養不起啊!!!


    夏獲鳥看向桑悅:“阿悅,你願意嗎?”


    桑悅為難道:“姨姨,我已經有桃笙了。”


    夏獲鳥點點頭,便想勸小丐女:“你再看看其他人呢?”


    小丐女閉上眼睛:“我隻要她,如果不是她,就讓我死吧。”


    桑悅心道,有這種必要嗎?我的魅力有這麽大嗎?不要搞得像以死逼婚一樣啊。


    “這……”夏獲鳥也沒了辦法。


    桑悅奇怪地問:“為什麽非得是我?”


    小丐女淡淡道:“我所修瞳術,能看出人體內的靈根脈絡,這些孩子裏,隻有你身懷靈根,雖然是凡品水靈根,但總好過沒有。一旦凡人與妖結契,靈主死,則靈侍死,我當然要盡量選沒那麽容易死的。”


    “哦。”


    好吧,至少這個小鬼怪很誠實。


    最終在夏獲鳥殷切的目光和小丐女死寂的眼神下,桑悅還是結了靈契,吞下了她的半縷命魂。


    桑悅道:“我還不曉得你叫什麽?”


    女孩想了想道:“我叫仇一一。”結成靈契後,她頸部的傷終於全部愈合,聲音也變得稚嫩清甜,但語氣依然透著遠超她年齡的滄桑。


    桑悅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連忙說:“那你先休息。”


    她看見睡在門口的縮成一小隻的王二狗,順手抱過來,放在她腦袋邊上:“我們都住一個屋子裏,有事就喊我,或者把這隻狗叫醒也行。”


    小書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桑悅,我有話和你說。”


    桑悅來到庭院裏,小書呆倚著蒼翠的桂花樹站著,腳邊立著仇一一的傘,見她走過來,便抬手把傘劍朝她扔過去。


    桑悅手忙腳亂地接住:“幹嘛?”


    小書呆道:“你看清楚她脖子上的傷了嗎?”


    “沒仔細看,怎麽了?”


    “她出劍的慣用手是右手,脖頸傷口起端在脖頸左側,左深右淺,切麵斜向下,”書呆子邊說邊比劃了一下右手拿劍橫在脖子上的姿勢,“她是自刎。”


    桑悅心中一驚,心中存疑地蹙眉:“你還懂得驗傷?”


    “信不信隨你,”小書呆麵無表情淡淡道。


    桑悅可不想得罪這個小腹黑,忙道:“謝謝提醒。”


    小書呆指了指她手裏的傘劍:“這柄傘,光是離它一步遠就讓我渾身難受,是仙門才有的法器。”


    “你不想問問她,仙門靈修為何會化身為鬼怪,並且自刎嗎?”


    桑悅迴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她已經睡下了,讓她歇會兒吧。”


    小書呆搖搖頭:“一個個都這麽心軟。”


    “我們都知道姨姨的鬼怪天性,一定會把她留下來,所以你看好她。若是今後她會給坊裏帶來災禍,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會不擇手段讓她永遠離開養病坊。”小書呆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有種殺人不見血的味道。


    桑悅有些不滿了:“你這是在找我商量嗎?還是在威脅我?”


    “提醒而已,”小書呆說完便朝自己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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