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子淡漠的聲音裏含了一絲震撼:“這是……識海。”


    天師葉淳和也低歎道:“不錯,科聖將所有人都拉進了他的識海。老夫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名煉器師能夠如此精妙地控製識海,在炎洲,很多化仙期幻修都做不到這點。”


    九幽子紅綾下懶倦合著的雙眼終於睜開,透過紅綾和帷帽看向周圍漆黑而璀璨的星雲宇宙識海,淡淡悲憫道:“若非精通幻術的幻修,任何修士將外敵帶進識海,皆是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


    葉淳和歎道:“科聖,好魄力!”


    星雲鴻蒙的識海中落下無數銀雨,敵方被銀雨觸碰的金屬法器全部都像豆腐渣一樣一碰就碎。


    葉淳和道:“這銀雨便是科聖所煉造的聖器齧鐵元水吧,性柔如水,無堅不摧,果然名不虛傳。”


    在科聖的星雲識海中,他可以精準地操控每一顆水滴,對法器的掌控妙至毫顛。所以遇到同伴的法器,銀雨就會避開,而遇到敵方的法器,齧鐵元水就會滲入法器中,從內部破壞其結構。


    刀聖康迴也召出了自己的元神七星龍雀刀,一刀劃過,飛出一道百丈長的半圓弧形虹光,失去了法器護體的邪煞們頭顱紛紛落地。


    地麵上,桑悅抬起頭,隻見西邊殘陽如血,所有的靈修和邪煞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隻有那金瞳天魔還被禁錮在空中用力掙紮。


    直到刀聖殘餘的刀光化為一道若隱若現的長虹,穿梭識海連接現實,宛如指引逝者幽魂方向的魂橋。


    下一瞬間,邪煞的屍體斷頭帶著金色血雨從高空中紛紛落下。消失的仙人靈修們也再度出現在高空中。


    仙人靈修們剛對付完邪煞,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金曈天魔已經趁機把另外九個頭顱都掙脫出來。


    仙人們皆暗自心驚,他們光是對付對抗繭化邪煞就要耗盡靈炁,若是天魔再度出擊……


    然而,失去了一顆頭顱的魔鳥沒有繼續戰鬥,而是扇動翅膀,朝遠處飛去。


    桑悅抱膝縮在紫色火圈裏,呆呆地看著天空,她在仇一一的指導修煉下已經是煉氣一層,所以目力很遠,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個失掉頭顱的頸項迴過頭,看向她。


    頸項的傷口裏探出了婦人的半個身子,精巧的臉上流下一滴淚水。


    後來不管過去多少年,桑悅迴憶起這滴淚,都會感到十倍的怒火升騰起來,煎熬著胸膛裏的心。


    她怎麽還有臉哭!


    這算什麽,兔死狐悲嗎?!鱷魚的眼淚?!


    仙人們最終以生還二十六人,活捉兩名邪煞其餘全殲的結果,結束了這場戰鬥。


    九幽子緩步走在屍橫遍野的大地上,看著炎洲靈修們收斂屍身。


    她看見康迴撿起一把斷刀,走向一個邪煞屍體。


    康迴舉著刀端詳,她本以為康迴想要對屍體泄憤,但他隻是倒轉刀柄,麵無表情地蹲下身,將那斷刀放在屍體的手裏。


    九幽子走過去時,看到那斷刀上刻著昆侖天刑司的獬豸紋徽,以及那靈修的名號。


    葉淳和走過來朝她道:“仙王,這天魔殘首應該如何處置?”


    九幽子抬頭看著那被火籠封印的恐怖巨首,斷頸處的血肉甚至還在不斷地抖動,這東西還活著,她相信隻要火籠一旦解開,這頭顱就會立即飛走,去尋它的身體。


    九幽子道:“天魔血有劇毒,且會自主移動傷害生靈,必須全部用法器密封起來,不可遺留一滴在人間。至於這天魔首……”


    天魔首勉強可以算是這場惡戰的戰利品,也是日後對付天魔的突破口。


    但這一戰是三大仙洲聯手,所以這戰利品怎麽分配是個難題,若是把天魔首切成三分,這麽大的魔首,切開時定會湧現許多毒血,被毒血觸碰到的一切都會迅速老化腐朽,對人間生靈造成二度嚴重傷害。


    葉淳和見她遲疑,提議道:“不如先問問科聖和刀聖可有計策?”


    “也好。”


    張湛然道:“小仙有一辦法,可將天魔首分為三份,而不使魔血外流。”


    他將手按在地上,先是召出一個巨大的水晶容器,從地下升起將整個魔首封住,然後讓九幽子操控火焰刀進行切割,灼熱的高溫迅速將傷口燒灼止血,哪怕留下一兩滴魔血,也被水晶法器封住。


    由於天魔殺不死,就算切成碎塊也會愈合,所以在天魔首一分為三後,張湛然迅速操控水晶容器將三個部分分隔開,避免它們再度合並。


    三大仙洲各取其一帶走。


    這不僅是戰利品,也是珍貴的材料,針對天魔首進行試煉,仙人們才能找到殺死天魔的辦法。


    保護桑悅的火圈已經消失,她一瘸一拐地拖著傷腿,撿起地上一根染血的傘骨,這是仇一一留下來的唯一遺物,她把傘骨貼在自己心口上,虛脫般地跪在地上。


    該死!該死!桑悅雙手用力地揪著自己的頭發,稚嫩的臉蛋因為恐懼和懊悔扭曲得無比醜陋。


    該死的明明是你桑悅!桑悅在心中哭喊。


    為什麽自己會如此軟弱?軟弱得連劍都抬不起來?


    如果她敢於站起來反抗,也許……


    一雙溫暖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兩隻細小手腕,溫柔但不容置疑地把她的頭發拯救出來。


    桑悅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去,那是一名中年仙人,蓄著文雅的胡須,五官端正親和,有點眼熟。


    她想起來了,這人好像是張湛然的師叔,姓沐。


    “莫哭,莫哭。”沐若拙像個安慰女兒的父親一樣輕輕梳理她的頭發,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有些憐憫地托起她伶仃細小的骷髏右手看了看。然後輕鬆地讓十歲的她坐在自己一條手臂上,把她抱了起來。


    桑悅想起其他孩子,連忙掙紮著張望著:“還有桃笙、二狗、小書呆他們……”


    “別擔心,每個孩子都有人照顧。”


    沐若拙帶著桑悅騰空飛起,她看到桃笙、王二狗他們確實被其他靈修牽著、抱著離開,這才放下緊吊著的心弦,無力地靠在仙人肩上。


    幸存的孩子們被安置在了寧泉縣客棧裏,由炎洲靈修出資照料他們的飲食起居,並將他們一個個分開帶走詢問和夏獲鳥有關的事情。


    *


    深夜,彎月如銀鉤挑破暗藍的蒼穹。


    桑悅和桃笙、王二狗坐在客棧後院的台階上,天空中一道橙黃色流光由遠及近,那是一盞巨大的孔明燈狀飛行法器。


    孔明燈降到院子裏,兩根極細的橙紅色絲弦束著小廚娘和小書呆的腰身,把他們送到了地麵上。隨後孔明燈便輕盈地升到夜空中飛走了。


    桑悅她們連忙迎上去,小廚娘和小書呆的神情都很疲憊。


    炎洲仙人為了追查夏獲鳥化身的金曈天魔,把養病坊裏的孩子們都審訊了一遍,小廚娘和小書呆的年紀最大,被留下來審問的時間也最長。


    小廚娘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眼睛,看見她們便道:“你們還沒睡啊?”


    桃笙看了眼桑悅,以往桑悅對別人的問話都不吝於給反應,但自從親眼目睹仇一一喪命後桑悅就變得很沉默,似乎把自己和外界隔離起來。


    於是隻好由平常內向的桃笙迴答道:“姐姐和二狗都說睡不著,幹脆等等你們,沒事吧?”


    小廚娘道:“沒事,炎洲仙人想對付的是金曈天魔,還看不上我們這些小妖怪。”


    小廚娘趁桑悅走過來扶她的時候,湊到桑悅耳邊小聲說:“你去謝謝小書呆吧,他把經營魚塘的事兒都攬在自己身上,炎洲的那些靈修才沒有懷疑到你。否則誰會相信一個普通的十歲人類女孩能經營這麽多魚塘?”


    桑悅聽完,靜默著老老實實地走到小書呆,伸手攙扶著他說:“謝謝你。”


    小書呆垂目看了她一眼,第一次沒有拒絕別人的觸碰,眼神裏流露出少有的困惑:“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既然姨……夏獲鳥是金曈天魔,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吃了我們?還要和我們在一起生活這麽長時間?”


    桑悅臉色蒼白,慢慢地搖頭:“我不曉得。”


    小廚娘神情陰鬱地道:“難道是想圈養我們,把我們養大了更好吃嗎?”


    桃笙躊躇道:“有沒有可能是為了掩飾身份呢?”


    小書呆微蹙著眉,桃笙連忙不自信地道:“我說錯了嗎?”


    小書呆搖頭:“不,你接著說。”


    桃笙看了眼桑悅,後者朝她鼓勵地點點頭。雖然桃笙平日裏內向怕生,在人群中存在感低,但實際上她生性安靜癡迷看書,有著和小書呆不相上下的頭腦,甚至思維比小書呆還要縝密細致一些。


    桃笙接著道:“我的意思是,也許金瞳天魔建立養病坊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隱匿在人群中,方便它伺機食人。”


    說著她又看向王二狗:“二狗,你在她身邊最久,你記得養病坊是什麽時候建起來的嗎?”


    王二狗在得救後就一直呆呆的,似乎是被嚇傻了,又似乎不願接受眼前的事實。被桃笙詢問後,他驚恐地睜大眼睛,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著她們:“你,你們怎麽盡說我聽不懂的話,姨姨真的變成吃人的怪物了嗎?怎麽可能,騙人的!我一定是在做噩夢,天亮了夢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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