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瑗次日進宮前按照慣例,還是先去了養心殿請安。


    等趙構議政結束後,才跟著內侍進了禦書房。


    不過從趙瑗踏進禦書房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趙構的心情並不算太美妙,整個人陰沉得就像是快要打雷的陰雨天一樣。


    趙瑗心裏暗暗叫苦,卻不敢出聲詢問。


    他在禦書房這幾天已經深刻體會到了古人的老話——伴君如伴虎和沉默是金。


    原本趙瑗待在禦書房的時間或許就這樣一分一毫的過去。


    卻沒想到,他替趙構誦讀奏章時,卻無意讀到了一篇請旨為嶽飛複職的奏折內容。


    才念一半,趙構就已經氣得差點掀桌子了。


    他氣唿唿的一拍桌子,罵道:


    “哼,夠了,不要再念了!”


    趙瑗見狀,怎麽可能還不知道趙構今日心情究竟是緣何不好。


    看來是朝議上,許多不明情況的臣子見嶽飛病況漸漸痊愈,想到主和派的秦黨已亡,那接下來恐怕就要輪到主戰派一家獨大了。


    而主戰派之中,最為重要的幾名重臣武將裏,嶽飛絕對是繞不過去的坎。


    所以這些自詡聰明的臣子就紛紛上書請旨求為嶽飛複職。


    這簡直就是鍾馗跳糞坑——往死裏捉妖的腦殘行為。


    要知道趙構為嶽飛平反,降罪秦黨就已經是憋了一大肚子火了。


    原本還盼著嶽飛能夠重傷不治一命嗚唿,結果沒想到禦醫院那群庸醫平日裏沒見這麽有本事,救治嶽飛卻手到擒來。


    把人救好了。


    這足夠讓趙構氣得半死,現在一群臣子還非得和他作對,要官複嶽飛原職。


    偏趙構還得假意允諾,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推脫到此事關係重大,還需要多多考量,給嶽將軍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處理。


    這才堵住了那群臣子的嘴。


    可滿意個屁啊!


    他們要是滿意了,趙構第一個就不會滿意!


    所以這事怎麽不能讓趙構氣急敗壞。


    這其中緣由實在不難猜測,趙瑗心下了然,他放下奏章,冒著被趙構訓斥的風險說道。


    “父皇可是為如何安置嶽將軍而苦惱?”


    趙構本就不想再提嶽飛之事,見趙瑗這個時候居然看不懂情勢要觸逆鱗,神色不悅,本要開口訓斥,卻聽趙瑗繼續說道。


    “但嶽將軍軍威太盛,若是將其官複原職兒臣以為並不太妥當,可如今嶽將軍因秦黨入獄,百姓聽信風言,皆在翹首盼著父皇對嶽將軍的安排,加上他如今年未四十,正是壯年,若是不作出妥善處置,恐怕也不太妥。兒臣倒是有個想法....”


    趙構心情本就不悅,所以趙瑗提起嶽飛時是順著他的心思去說的。


    言語裏用詞也多有斟酌,也不說明嶽飛功勞甚大,反而隱隱暗指嶽飛功高蓋主,但若在如今民心之下,還需給百姓和滿朝文武一個合適的交代。


    這番話可以說,是精準命中了趙構心坎之上。


    趙構眉毛一挑,饒有興致的看向趙瑗,說道:


    “哦,什麽想法,元永不妨說來給朕聽聽。”


    “兒臣以為,嶽飛此人不能讓其再入軍伍,但若是留在臨安城中暫掛一個寄祿官的虛職,反而容易讓他閑著,人閑是非多,越是沒事做越容易多生心思,而且這個法子雖然能安撫百姓,但實則朝中眾臣們心知肚明,難免會有人非議口舌,這才是嶽飛難處理的緣故。”


    “元永說的沒錯,朕這段時間便是一直在被此事擾得心煩意亂。”


    “既然如此,父皇為何不幹脆給點事情給他去做?嶽飛此人軍伍出身,征戰沙場,對於帶兵一事最為在行,讓他為我大宋繼續練兵不就行了嗎?”


    趙構還當趙瑗提了什麽了不得的建議,一聽讓嶽飛迴去練兵,頓時又不悅起來。


    “那不還是讓他迴到軍伍之中了嗎!趙瑗你這主意可並不好。”


    “父皇,你聽兒臣說完,再考慮不遲,兒臣可沒有說讓他迴到軍伍之中,父皇擔心嶽飛軍威過甚,但似乎忘記了整個大宋還有一支軍隊隻聽領父皇您一人而已。”


    趙構眼睛又重新亮了起來。


    “你是說殿前司?”


    其實殿前司在正規意義上並非一支軍隊,而是與侍衛親軍馬軍司、侍衛親軍步軍司並稱“三衙”。


    本質上殿前司是一個軍事管理機構,而不是一支單一的、獨立的軍隊。但它統轄著非常重要的、直接保衛南宋皇帝和京城的精銳禁軍部隊。


    這個衙門直接管轄的部隊有兩支,叫做:班直和諸軍。


    其職能分別為負責宮廷內部和皇帝身邊的直接護衛;負責京城及皇宮外圍的守衛、巡邏、儀仗等任務。


    所以這支軍隊在其他的朝代裏又有另外一個十分有名的稱唿——禁軍!


    而趙構提到的殿前司,其實就是指這支軍隊!


    同樣先前被貶的楊沂中就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如今殿前司都指揮使之職還依舊空懸,暫由副指揮使代職。


    不過這支軍隊在南宋初年,便被削弱了兵權,使得其直屬部隊規模和戰鬥力有所下降。


    這也是南宋地方將領們統領的“大軍”成為國防主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趙瑗重提殿前司,的確讓趙構眼睛一亮。


    “父皇說的沒錯,如今金宋已經合議,各州府戰事逐漸平息,殿前司恢複兵權一事確實可以提上日程,父皇不妨把整備兵卒,訓練一事交給嶽飛處理,再將嶽雲等將拆開安排,隻要嶽飛在臨安城一日,既能為父皇源源不斷的訓練精兵悍卒,又能使得嶽家一脈的軍隊不能輕舉妄動。”


    趙構抬手示意趙瑗繼續說。


    “兒臣建議,明升嶽飛為太尉,兼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並命其為班直與儲軍訓練,父皇若是依舊擔憂,可再提拔兩名信得過的武將為殿前司副指揮使,負責協助嶽飛操練兵馬,這樣既顯示了父皇對嶽將軍的恩寵,又能獲得一支不輸於嶽家軍戰力的軍隊,且隻會聽從父皇號令,守衛臨安,何樂而不為呢?”


    趙瑗說完,趙構已經心情大暢,拊掌笑道。


    “元永這個法子確實很好,對嶽飛的處置也挑不出任何錯處來,好,這事兒朕覺得就按照元永的想法來辦!”


    自以為找到了問題解決辦法的趙構在興奮之下,當即讓趙瑗根據他的口述擬定了旨意。


    旨意內容大致是,等嶽飛身體康複,就將擢拔嶽飛為太尉,又統領殿前司都指揮使一職,負責操練禁軍班直等要職,如今嶽將軍隻需在府中修養即可。


    同樣還有對嶽雲和張憲等嶽家將領的旨意也擬了下來。


    這旨意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趙構對嶽飛的恩寵有加,還能消除前些日子趙構與秦黨合謀誣陷嶽飛,賣國求和的謠言。


    擬好旨後,便已經過了每日禦書房裏定好的兩個時辰。


    趙瑗本準備起身告辭,但內侍卻突然通傳,說吳妃擔憂趙構與趙瑗過度操勞國事,廢寢忘食,忘了照顧自己的身體,所以在養心殿裏備了飯席,請趙構與趙瑗一起過去。


    這國事與家事順遂,很襯趙構心意,讓他心情更加愉悅,於是便帶著趙瑗一道去了養心殿。


    養心殿裏,吳妃與張氏提前備好了可口的飯菜,趙構吃飽喝足後,又躺在太師椅上讓吳妃替他捏肩。


    這太師椅據說還是秦黨覆滅後,從秦檜府中抄沒而來,被殷勤的官員獻給了趙構,趙構見這椅子造型獨特,甚是美觀,就賞給了吳妃。


    趙構一邊享受著,一邊向吳妃誇讚如今趙瑗省得他的心思。


    吳妃順水推舟,不露痕跡的提到既然趙瑗已經能夠為官家分憂,為何不賞罰有度,給趙瑗一些賞賜呢。


    趙構心情正好,看向趙瑗問道:


    “吳妃既然替你求賞,元永你便說說你有什麽想要的,隻要合理朕都應了!”


    趙瑗坐在下首,聽到趙構此話,並未推脫,而是裝作為難之色,猶猶豫豫的說道:


    “父皇...兒臣確實有一件事情想請父皇賜旨。”


    聽到是賜旨,而非想要賞賜,趙構皺了皺眉頭,但卻沒有拒絕。


    他既然已經把話說出了口,自然就沒有收迴的道理,他總得看看趙瑗究竟想要什麽,再做定奪。


    “你說吧,猶猶豫豫的,想要父皇賜旨做什麽?”


    趙瑗把心一橫,從椅子上下來跪在地上,朝著趙構磕首說道:


    “兒臣....兒臣心悅郭家長女郭雲岫,想請父皇為兒臣賜婚!”


    趙瑗這一句話反倒把趙構給整懵了圈,他本以為趙瑗會要些其他的賞賜。


    金銀財寶,官爵權利,要什麽不好?


    偏偏這家夥卻竟然為了兒女私情,放棄了這麽好的機會!


    趙構因為對趙瑗感官有所改善,所以聽到趙瑗此話反而有一種怒其不爭的心態,見趙瑗甚至還為了郭雲岫此女,竟然連磕三下,更是氣極反笑道:


    “元永,你可知道朕給你的賞賜代表著什麽嗎?”


    趙瑗抬頭看向趙構。


    “兒臣知道。”


    “知道你還浪費你母妃為你求來的這個好機會,天下美人如此之多,你貴為建國公,等你在父皇助力之下,登上權利巔峰,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非得選那郭家女做什麽?”


    趙瑗愣了一下,他看向趙構,眼神裏滿是不解。


    “可父皇如今還年輕,兒臣為何要登上我大宋權力巔峰?兒臣隻想好好在父皇身後多學多看,學習父皇的治國之道,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肖想,反倒是郭雲岫,她與我書信往來後,又相處了許多,兒臣便覺得她便是我認定的那人,兒臣每每見到父皇與母妃琴瑟和鳴,恩愛如期,總是羨慕不已,如今好不容易找著一個襯兒臣心意的女子,生怕錯過,這才鬥膽借這個機會,想父皇請旨求娶。”


    見趙構沉默不語,但臉上顯然因為趙瑗說他與吳妃琴瑟和鳴的事而露出了頗為滿意的神色。


    趙瑗趁熱打鐵又說道:


    “兒臣其實也不想這麽急迫,可明日郭家就要宴請劉府二公子...兒臣怕來不及。”


    趙構被氣笑了。


    指著趙瑗鼻子笑罵道:


    “好啊,你原來是生怕自己鍾意的女子被人搶了,所以才跑來求朕!你這家夥,還真是....”


    趙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罵趙瑗的話來。


    這幾日相處下來,趙瑗的表現實在是讓趙構挑不出錯處,甚至每當趙瑗離開禦書房後,趙構都會詢問尋影衛統領關於趙瑗的去向。


    聽他去書孰教書,又找範衝學習探討,心中自然是十分滿意。


    這也讓趙構總是覺得自己以前偏袒趙璩實在是做錯了事,為何沒有早日發現趙瑗的好。


    所以趙構指著趙瑗鼻子“還真是”了半天,也就擠出了一個“不知上進”的評價來。


    其實真要說,趙構自然是已經不那麽抗拒趙瑗求娶郭雲岫一事,隻是氣他竟然浪費獲得權力的這個好機會。


    結果沒想到,氣才到一半呢,吳妃這邊就開始替趙瑗幫腔。


    “瑗兒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建國公府上傭人本來就少,官家你又總是讓瑗兒入宮陪你,府裏總需要一個人幫他打點操持,我看郭家那個姑娘確實不錯,能讓瑗兒以《墨梅》作喻的姑娘,自然也是懂得分寸禮數的,再加上兩個小娃難得兩情相悅,官家總不能活生生把人給拆散了。”


    吳妃這話說得婉轉,但是也給了趙構台階下。


    趙瑗之前的兩首詠梅詩早就傳進了趙構的耳中,他自然知曉那是趙瑗送給郭雲岫的詩。


    驚歎於趙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然有如此才情之外,他也確實好奇那郭雲岫究竟有什麽本事,能勾走趙瑗的心神。


    於是開口說道:


    “既然如此,這旨意就算是這次吳妃替你求來的賞吧,到時候讓郭家那小姑娘再進宮來,給朕好好瞅瞅。”


    趙瑗心中一喜,連忙謝恩。


    趙構見狀,笑罵道:


    “你這孩子,得了賜婚比什麽都高興。”


    一時間養心殿內其樂融融。


    趙瑗從養心殿出來後,又去了書孰教書。


    不過今天郭雲岫和李晚舟都不在莊子上了。


    郭雲岫迴臨安城內的原因也並不全是因為明日就是郭家宴席,而是她的父親郭瑊今日就要動身,與胡銓等人一道動身前往江南。


    江南查貪腐一事因為是件密旨,所以不宜聲張,臨安城內知曉此事的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就連郭雲岫也隻是以為郭瑊是被調去了鄧州輔佐宋金和議後兩州交接的進程而已。


    所以今日迴京便是為了送郭瑊。


    而李晚舟為何離開,趙瑗並不知情。


    隻知道李澗如今依舊與李清照一道留在莊子上。


    利州四義已經在昨日接到了消息,也於今日動身,一路尾隨郭瑊胡銓等人前往江南。


    在和周必大等學生待了一會兒,又和範衝問過好後,趙瑗便迴到了建國公府,等待明日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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