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瑗愕然迴頭,看到郭雲岫就站在自己的身後。


    看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顯然是站在那兒很久了。


    門外的侍衛也沒有通報,但顯然是知道郭雲岫來了的。


    周必大這些家夥恐怕都已經知道了,結果卻一個個默契十足的三緘其口。


    怪不得趙瑗先前還在奇怪,這些家夥一個個擠眉弄眼的,非得把話題從開蒙的《千字文》轉移到詩詞歌賦上。


    原來她早就給自己下好了。


    他佯裝生氣的去瞪周必大他們。


    結果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看到自己朝他們看來,一個唿聲紛紛作鳥獸散,瞬間讓整個草廬裏隻剩下了趙瑗和郭雲岫兩人。


    趙瑗看著一瞬間人去樓空的書塾,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與郭雲岫相處。


    正愁眉不展呢,那個吃了六七塊點心的小胖子又吭哧吭哧的跑了迴來。


    見兩人正相對無言,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先生,我迴來拿個東西!馬上就滾!”


    說著,他小胖墩似的身子,以迅捷的動作,風卷殘雲的將草廬裏剩下的糕點一股腦的攬入自己的衣兜裏,然後在趙瑗不可思議的目光下,飛也似的的又溜出了草廬。


    ——噗嗤!


    身後的輕笑聲打破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氛圍。


    趙瑗循聲迴頭,看到郭雲岫正掩著嘴,眼睛彎作了詩裏的月牙,細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好像要抖摟心間冰雪的梅枝。


    他的心弦一顫,成了那簌簌落下的雪塊。


    “你怎麽來這裏了?”


    趙瑗一出口就後悔了。


    這話問得跟個二傻子似的,和自己先前的表現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能說出來的話。


    “因為晚舟呀,晚舟和我說前幾天她和姑母去城外的一座莊子呆了兩天,可好玩了,還說莊子裏有一處溫泉,裏麵的水到現在還是熱的,所以我就和晚舟出來了,剛剛好路過這裏就聽到有人在念國公爺你的詩,所以就好奇走進來想看看,結果我也沒想到國公爺也在呢。”


    趙瑗一愣,他自然是知道李家為了偽造不在場證明,讓李清照出城呆了幾日。


    但他顯然沒有想到,李清照待的莊子就是範衝老師的莊子。


    更沒想到的是,李晚舟居然又為了哄郭雲岫開心,把她帶來了莊子裏。


    他有一種被人算計了,又不知道究竟是誰算計的感覺。


    他看向四周,但除了郭雲岫外,並沒有見到第二個人影。


    郭雲岫見狀,捂著嘴,用揶揄的眼神望向趙瑗。


    “別找啦,晚舟妹妹剛剛進來看到是你,臉色立馬就黑了,轉身就走了,還把我留在這裏了呢。”


    趙瑗聽後滿臉黑線。


    覺得這確實是李晚舟這性格做得出來的事情。


    郭雲岫也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你究竟做了什麽事情,讓晚舟妹妹這樣對你,上次去國公府前她還張口閉口都是你,出了國公府後她隻要提到你的事兒就和換了個人似的,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


    趙瑗也覺得自己冤得很,他上次見李晚舟還是在國公府的梅林裏。


    自己不過是為了和她私下交接一番信息,稍微有了一點點接觸,就被李晚舟懷恨在心上了。


    就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姑娘氣的是什麽,當時也沒見她抗拒啊。


    不過這事兒自然不能給郭雲岫說,隻能把秘密保持下去。


    他想了想說道:


    “誰知道呢,或許是我無意間惹到了她吧。”


    在趙瑗沒有看到的時候,郭雲岫秀氣的彎眉稍稍落了一些。


    她巧妙地把話題繞開了李晚舟。


    “那現在怎麽辦?晚舟不見了,我一個人在這鄉間田野裏的,可記不住迴莊子的路。”


    草廬附近隻有一座莊子,因為是範師的家,趙瑗自然認得。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泥,說道:


    “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去那莊子上去找老師,我陪你一起去吧。”


    郭雲岫笑了起來,欣然應下。


    兩人肩並肩的走出草廬,又默契的沒有乘上趙瑗來時的馬車。


    就這樣相伴走在田埂上。


    今年臨安城的冬天來得有些晚,隻是稀稀落落的打了幾層霜,風吹在兩人身上稍微有些沁涼。


    兩人無言的走著,趙瑗幾番想開口打破沉默,但話哽在喉嚨,不知該說什麽。


    反倒是身旁的郭雲岫先開了口。


    “比起那首一生一代一雙人,我更喜歡願我如星君如月一些。”


    趙瑗鬼使神差的問道:


    “為什麽?”


    “因為星月能一直相伴,可前麵那首有些太淒然了,都說詩中窺人,墨梅是你,星月是你,可藍橋邊上進退不得的也是你。”


    趙瑗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麽多。


    當時想到這兩首時,隻是腦海裏正巧就浮現出了它們。


    就好像他能背下的詠梅詩詞有很多,偏偏選中了《墨梅》與《卜算子》,能迴憶起的定情詞也無數,偏偏想到的就是《畫堂春》和《車遙遙篇》。


    就像郭雲岫說的,詩能窺人,他卻覺得沒有錯。


    這四首詩更像是主動選擇的他一樣,是最能確切訴說他想表達的情感的詩。


    想到這裏,他有些心慌意亂了起來。


    這是他來到南宋以後,第二次心慌。


    第一次還是當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殺了秦檜,而非做夢的時候。


    “你為什麽不願意更進一步呢?”


    郭雲岫的話語將趙瑗的思緒拉了迴來,他這才恍然發現,兩人已經停下了腳步,站在了一處十字交叉的田埂中心。


    冬季的田野上並沒有什麽人,遠遠吊在身後的馬車也不知為何沒有跟上來。


    前方百米的莊子掛上了燈籠,給即將來到的黃昏點綴上了一縷胭脂紅。


    “還是我郭雲岫入不了國公的眼?”


    郭雲岫的話讓趙瑗徹底的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生於官宦世家,看起來溫婉淑靜的少女竟然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徹底慌了神。


    他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那些找好了借口托茴香去傳遞的書信裏,究竟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趙瑗剛想說話,莊子方向一隻黃色的大貓竄了過來,將他的話又打斷了下去。


    小泥巴躍進了郭雲岫的懷裏,再後麵是跟上來的李晚舟的身影。


    “走吧,國公爺,範老應該已經迴莊子了。”


    郭雲岫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他隻聽到對方在迎向李晚舟前,留下的話語。


    “賞梅宴後,我娘看中了禮部侍郎劉大人家的二公子,過兩日要請劉大人來家裏喝酒赴宴,或許以後雲岫就不能再給國公迴信了。”


    趙瑗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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