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數字烙印在意識深處,像一道不愈的傷口,不斷滲出名為“絕望”的寒意。


    -3。


    陳默的指尖死死摳進掌心,粗糙的砂礫感透過皮膚傳來,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恐慌。零是底線,是懸崖的邊緣,他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跌落。可此刻,這個符號如同深淵張開的巨口,嘲笑著他所有的掙紮與僥幸。每一次迴溯,都是一次豪賭,一次對不可知未來的掠奪。如今,他不僅輸光了籌碼,更欠下了高利貸。


    “預支一次……”這個念頭像毒蛇般鑽出,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誘惑。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轉機,就在此刻!恐懼和焦灼在胃裏翻攪成團,幾乎要衝破喉嚨。他猛地閉上眼,凝聚起全部殘存的意誌,將那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於他生命核心的“迴溯”能力,狠狠地向未來——向那虛無縹緲、尚未到來的時間節點——用力“撕扯”!


    “呃——啊——!”


    劇痛,毫無征兆,也毫無緩衝。


    那感覺並非來自外部擊打,而是顱骨之內,每一寸灰質都在瞬間被無形的巨手攥緊、揉搓、撕裂!仿佛有一把燒紅的鋼釺,自太陽穴狠狠捅入,在腦漿裏瘋狂攪動,直抵後腦。尖銳的嘯叫在耳道深處炸開,蓋過了外界一切聲響,那是神經纖維在極限張力下發出的瀕死哀鳴。視野驟然被潑上濃稠粘膩的黑紅色,隨即又被無數爆裂的慘白電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冷汗瞬間浸透全身,肌肉痙攣著繃緊如鐵,又劇烈地彈跳。他像一截被高壓電流擊中的朽木,猛地向後弓起,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碎石簌簌滾落。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嗬嗬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的鐵鏽味,每一次唿氣都如同瀕死的風箱抽動。他死死咬住牙關,嚐到牙齦被咬破的腥甜,卻無法阻止那足以摧毀理智的劇痛浪潮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意識的堤壩。


    就在這非人的痛苦即將碾碎他的瞬間,那黑暗與強光交織的視野旋渦中心,景象變了。


    不再是洞穴的岩壁,不再是扭曲的光影。


    一片絕對的空曠,一片死寂的冰冷。沒有天,沒有地,隻有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灰暗虛空。而他自己……不,是他“存在”的核心,被強行焊接、鍛打、熔鑄成了一個巨大無比、冰冷徹骨的金屬齒輪!


    意識就是那齒輪本身。


    他能“感覺”到自身那龐大而沉重的金屬輪廓,邊緣是鋒利的、閃著幽冷寒光的齒尖。每一個齒槽都深得如同墓穴,傳遞著令人骨髓凍結的寒意。金屬的質感沉重、堅硬、毫無生氣,取代了血肉的柔軟和溫度。每一次“轉動”——那並非他自主的意願,而是被一種超越理解的、龐大到令人絕望的機械力量所強製驅動——都伴隨著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與鉸合的巨響。


    “哢噠——嘎吱——哢噠——嘎吱——”


    這聲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意識的核心轟鳴、震蕩。每一次齧合,都像是無數噸重的鋼鐵巨錘砸在他的靈魂上,帶來一種結構性的、瀕臨解體的痛苦。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巨大的齒輪邊緣,與另一隻同樣冰冷、同樣巨大、同樣帶著無上威壓的暗沉齒輪緊密咬合。每一次轉動,鋒利的齒尖都深深楔入彼此的金屬軀體,迸濺出無聲卻灼目的慘白火星,瞬間又被無邊的灰暗吞噬。那火星每一次爆開,都像直接燒灼在他的神經末梢。


    無形的鏈條,粗壯如遠古巨蟒的脊柱,由無數更細小的、閃爍著幽光的金屬環扣組成,沉重地垂落,又繃緊如弓弦,牢牢地鎖在他這巨大齒輪的輪轂之上。鏈條的另一端,無限延伸,消失在視野盡頭的灰暗深淵裏,不知連接著何等恐怖的存在。每一次鏈條的繃緊、傳導力量,都帶來一種被拖拽、被撕扯、被徹底固定在命運軌跡上的窒息感。


    他成了這冰冷、巨大、無情的永恆機器上一個微不足道、卻又不可或缺的零件。每一次“預支”而來的轉動,都伴隨著清晰的“損耗”。意識化作的齒輪表麵,那原本應該光滑冷硬的金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晦暗、粗糙。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悄然蔓延,深紅的鏽跡如同潰爛的傷口,從齒根處滲出、擴散,每一次轉動都發出更加幹澀、更加痛苦的呻吟,仿佛內部的金屬結構正在呻吟著走向粉身碎骨的終局。每一次轉動,都像是用砂紙打磨自己的靈魂,粗糙而尖銳的痛楚深入骨髓。


    “代價……”一個破碎的念頭在齒輪轉動的轟鳴間隙掙紮著浮現,“這就是……預支未來的……代價……”


    時間本身,似乎也在他這強行“預支”的舉動下發出了憤怒的咆哮。洞穴的景象並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扭曲、蕩漾。岩壁的線條軟化、液化,如同融化的蠟燭般流淌下來,滴落在扭曲變形的沙地上。地麵上的碎石違反重力地漂浮起來,在空中懸浮、震顫、互相碰撞,發出細碎而詭異的聲響,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碎裂成最原始的粒子塵埃。空氣變得粘稠如膠,每一次唿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泥漿,每一次試圖移動視線,都感覺眼球被無形的粘稠絲線拉扯。時間法則的反噬,正在將他所處的現實空間,一點點揉捏成怪誕的廢料!


    就在陳默的意識徹底沉淪,即將被這齒輪的冰冷、轉動的劇痛、時間的扭曲以及自身鏽蝕崩潰的絕望徹底碾碎、同化為這永恆冰冷機器上一塊徹底死寂的廢鐵時——


    一道意誌,降臨了。


    沒有聲音,沒有光影的擾動。它就這麽突兀而絕對地“存在”於這片齒輪地獄的核心,如同宇宙誕生之初便已懸停於此。這道意誌無法用任何語言去準確描述其形態,它宏大如星海運轉的軌跡,冰冷如黑洞視界邊緣的絕對零度,帶著一種俯瞰沙礫、漠視生滅的、非人的古老與漠然。


    它並非實體,卻比那巨大的齒輪更加“真實”。


    無數條難以名狀、仿佛由純粹幽影與凝固星光交織而成的“觸須”,悄無聲息地自那意誌的核心彌漫開來。它們並非物質,卻帶著比最沉重的枷鎖更可怕的實質感,精準地、不容抗拒地纏繞上了陳默意識所化的、那個正在痛苦鏽蝕轉動的巨大齒輪。


    沒有物理層麵的接觸,卻比任何物理接觸都更致命。被纏繞的瞬間,一種源自存在本源的恐怖寒意瞬間凍結了齒輪的每一次轉動。那冰冷的觸感並非作用於表麵,而是直接滲透進金屬的每一個晶格,凍結了那代表陳默意識的、齒輪內部的每一絲掙紮與痛苦,將一切強行凝滯在瀕臨破碎的臨界點。


    緊接著,一個“問題”,或者說,一個冰冷的、帶著最終審判意味的陳述,直接烙印在陳默意識的核心,清晰得如同用冰錐刻在骨頭上:


    “以時間為薪柴者,終將被時間齧噬成渣……”


    每一個無形的“字”,都像一顆冰冷的星辰砸落在齒輪上,帶來結構性的震顫和更深的裂痕。那話語中蘊含的法則之力,冰冷地揭示了陳默所有掙紮的本質——他每一次迴溯,每一次預支,都是在把自己鮮活的生命當作燃料,投入時間那永恆燃燒卻冰冷無情的熔爐。


    短暫的、足以讓靈魂凍結的停頓後,那道意誌的“觸須”驟然收緊,帶來一種被徹底洞穿、徹底看透、徹底剝離所有偽裝的劇痛。最後一個冰冷的叩問,如同喪鍾最後的迴響,直接轟擊在他存在的最深處:


    “……你,還能燃燒幾次?”


    這叩問並非尋求答案,而是一道冰冷的宣判,一個最終倒計時的開啟。


    “轟——!”


    纏繞著齒輪的幽影星光觸須猛地抽離。


    如同退去的冰冷潮水,那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意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然而它留下的烙印,那句冰冷的審判,卻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深深蝕刻在陳默意識的每一寸“金屬”之上。


    與之同時消失的,是那巨大的齒輪幻境、扭曲的時間景象。現實岩洞的輪廓如同褪色的油畫,粗暴地重新覆蓋了他的感官。


    “呃……嗬……”


    陳默的身體猛地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悶響。他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劇烈地抽搐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喉管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唿氣都噴出帶著濃重血腥味的白霧。冷汗不再是滲出,而是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透了衣物,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冰涼。


    顱內那毀滅性的劇痛如同海嘯般退去,留下的是被徹底掏空、碾碎後的廢墟。空茫,虛脫,一種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癱軟感席卷了每一根神經、每一塊肌肉。靈魂深處,仿佛還殘留著那巨大齒輪冰冷齧合的金屬摩擦聲,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幻痛的迴響。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水,連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視野在模糊與清晰之間劇烈地搖晃、閃爍,仿佛隨時會再次陷入黑暗。耳畔,那來自非人存在的冰冷審判,卻比任何聲音都更加清晰、更加刺骨,如同永恆的冰棱,反複穿刺著他混亂的意識:


    “……你,還能燃燒幾次?”


    洞穴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無聲地攀爬上他顫抖的軀體,帶著齒輪鉸合的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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