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仿佛凝固的墨汁,沉重地擠壓著深海裝甲。探照燈光束勉強撕裂前方濃稠的黑暗,在古老金屬廢墟扭曲的棱角上投下怪誕、遊移的影子。腳下,破碎的金屬網格在重壓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林修的聲音透過小隊加密頻道傳來,緊繃得如同即將斷裂的弓弦:“信號源確認,就在前方斷裂結構體中心。能量讀數…混亂,無法解析模式。全員,最高戒備。”


    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中迴蕩,每一步都攪動起沉積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淤泥,渾濁的細流在光束裏翻滾。前方,巨大金屬平台的邊緣被某種恐怖力量硬生生撕扯開來,裂口參差不齊,像巨獸腐爛的齒齦。裂口內部,深邃得吞噬光線的黑暗裏,一點幽藍的光芒微弱地、固執地閃爍著,如同垂死恆星最後的心跳。


    “那就是錨點?”技術員薇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她的手指在麵前浮空的數據屏上快速滑動,“物理結構嚴重畸變…周圍空間讀數…天啊,它在波動,像活的一樣!”


    戰士阿凱的粒子步槍發出一陣低沉的充能嗡鳴,槍口穩定地對準那片不詳的黑暗:“管它是什麽,敢擋路就轟成渣。”他的聲音透過麵罩傳出,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


    老周走在隊伍側翼,沉默得像一塊深海的礁石。他深褐色的眼睛透過麵罩,銳利地掃視著斷裂平台邊緣每一處扭曲的陰影和金屬反光,眉頭微微蹙起。一種本能的、源自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就在林修率先踏上斷裂平台邊緣那相對平坦的金屬區域時,異變陡生。


    平台中心那片絕對的黑暗猛地向內塌陷、旋轉,像一個貪婪的旋渦。幽藍的錨點光芒驟然熄滅,又在下一瞬間,以無法想象的速度向外猛烈噴發!刺目的藍白強光如同超新星爆發,瞬間淹沒了所有人的視野傳感器。警報聲在每個人的頭盔裏淒厲地炸響,視野被過載警告的紅色斜紋瘋狂覆蓋。一股無形的衝擊波狠狠撞在裝甲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穩住!”林修的聲音在警報的尖嘯中幾乎被淹沒。


    強光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留下視網膜上灼燒般的殘影。當視覺傳感器重新校準,勉強恢複功能時,小隊成員們僵住了。


    五個。


    平台中心,不再是空無一物。五個身影,如同最精確的倒影,無聲地矗立在原本小隊成員站立的位置前方。它們的身形輪廓、裝備樣式,甚至連裝甲上細微的磨損刮痕都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覆蓋它們全身的、流動不息的數據流光,如同液態的水銀,勾勒出冰冷、非人的輪廓。它們的麵部被一層平滑的、毫無特征的暗銀色金屬麵具覆蓋,反射著探照燈慘白的光。


    “鏡像…複製體?”薇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


    沒有警告,沒有信號。站在“林修”位置的那個鏡像動了。它的動作快如鬼魅,手臂抬起,一道與林修腕部粒子切割器發射時完全相同的能量束,帶著毀滅性的尖嘯,直射真正的林修!沒有預熱,沒有充能過程,仿佛那能量本就蘊藏在它體內。


    “規避!”林修厲喝,身體猛地向側後方翻滾。灼熱的能量束擦著他的肩甲飛過,在後方一根粗大的金屬支柱上熔出一個刺眼的紅洞,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


    戰鬥瞬間爆發。粒子束的嘶鳴、金屬被撕裂的尖嘯、沉重的碰撞聲在密閉的斷裂空間內瘋狂震蕩,又被萬噸海水死死壓製著,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悶響。光束縱橫交錯,將渾濁的海水切割得支離破碎。


    “見鬼!這東西會我的戰術規避動作!”阿凱在通訊頻道裏咆哮,他被自己的鏡像逼得連連後退,對方的動作預判精準得可怕。


    “它在學習!攻擊模式在進化!”薇薇一邊狼狽地躲閃著另一個鏡像射來的、模擬她電磁脈衝幹擾器的能量束,一邊尖叫著分析,“數據流…它…它在同步我們的神經反應模式!”


    老周麵對的,正是他自己的鏡像。那個流淌著數據光流的“老周”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熟悉感——那是他千錘百煉、融入骨髓的格鬥本能。鏡像一拳轟來,角度刁鑽,速度驚人,正是老周最擅長用以破開敵人防禦的招式。老周格擋,沉重的撞擊感讓他手臂發麻。鏡像立刻變招,另一隻手如毒蛇般探出,直取他裝甲關節的薄弱處,動作銜接流暢狠辣,完全是老周自己的戰鬥風格。


    老周眼神一凝,身體以一個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旋轉,險之又險地避開。他沒有反擊,反而在格擋和閃避的間隙,目光如鷹隼般死死鎖定著對手。他注意到一個微小的細節:鏡像每一次格擋他試探性的攻擊時,那些覆蓋它身體的數據流光,總會在他攻擊落點的瞬間,出現極其短暫、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和波動,仿佛在集中能量進行防禦強化。


    “弱點?”一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老周腦海。他不再猶豫,在躲開鏡像一記兇狠肘擊的瞬間,右拳凝聚起全身力量,毫無花哨地、精準地轟向鏡像左肋下方——那是深海裝甲一個設計上的應力集中點,也是他這套舊型號裝甲已知的薄弱區域之一!


    “砰!”一聲悶響。


    老周的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鏡像左肋。預想中的金屬碎裂聲沒有傳來。鏡像的身體隻是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覆蓋其上的數據流光如同受到刺激的水銀,瘋狂地湧向被擊中的部位,瞬間凝結成一片刺目的亮斑!一股巨大的反震力沿著老周的手臂猛地竄上來,震得他指骨劇痛,整條手臂瞬間麻痹,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而鏡像,在硬扛了這一擊後,那被擊中的左肋部位,流動的數據光猛地亮起,強度陡增!它那原本流暢的動作,似乎也因為這瞬間的能量集中而變得更加迅捷、更具壓迫感,仿佛被那一拳注入了新的力量!


    “該死!”老周心頭一沉,印證了那個可怕的猜想。攻擊它的弱點,非但不能摧毀它,反而像在給它“充電”!


    “隊長!物理攻擊無效!能量攻擊也…天啊!”薇薇的驚叫帶著絕望的哭腔。


    隻見阿凱抓住一個空檔,粒子步槍爆發出最大功率的怒吼,一道粗大的光柱狠狠轟在他那個鏡像的胸口——那正是阿凱裝甲能量核心的防護罩位置,也是理論上的弱點!


    刺眼的光芒爆開。強光過後,阿凱的鏡像並未消失。它胸口的裝甲完好無損,甚至更加鋥亮,覆蓋其上的數據流光如同沸騰的岩漿,亮度提升了數倍,散發出驚人的能量波動。更恐怖的是,它周圍的海水猛地扭曲了一下,兩個新的、流淌著同樣數據流的鏡像身影,如同從虛空中凝結般,瞬間出現在它左右兩側!


    “增殖!它在增殖!”阿凱的聲音因震驚和恐懼而扭曲。


    “停火!全員停火!停止攻擊!”林修的怒吼在混亂的頻道中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剛剛目睹了自己鏡像在遭受一次重擊後,同樣出現了數據流強化的跡象。戰鬥瞬間陷入詭異的停滯。隊員們喘著粗氣,背靠背聚攏在一起,武器警惕地指向各自的目標。那些鏡像也停止了攻擊,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站在原地,流淌的數據流光在暗銀麵具後無聲地閃爍,如同無數隻冷酷的眼睛,等待著獵物下一次的失誤。


    死寂再次降臨,比戰鬥時更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隻有循環係統單調的嘶嘶聲和各自沉重的唿吸聲在頭盔內迴響。絕望的氣息在渾濁的海水中彌漫。


    “打…打不死?”阿凱的聲音嘶啞,粒子步槍的槍口微微顫抖著,指著那兩個新出現的、虎視眈眈的鏡像,“還越打越多?這他媽是什麽鬼東西?”


    “物理攻擊,能量衝擊…所有指向性傷害…”薇薇的聲音帶著崩潰邊緣的哭腔,她飛快地調出剛才記錄的所有戰鬥數據,投影在麵罩內側,“數據明確顯示…每一次攻擊,特別是針對它們個體數據流中‘弱點’模擬區域的攻擊,都直接導致了該鏡像個體能量強度瞬間躍升!攻擊越精準,能量增幅越大!而能量強度達到某個臨界閾值…就是…就是增殖的誘因!”


    林修的麵罩下,臉色鐵青。他死死盯著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鏡像,對方那冰冷的麵具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不攻擊呢?難道任由它們把我們困死在這裏?或者等它們自己能量耗盡?”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壓抑的憤怒和深深的無力感。


    “能量讀數…它們似乎能從周圍環境,從這片廢墟本身汲取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背景輻射。”薇薇絕望地搖頭,“消耗戰…我們耗不起。”


    絕對的困局。攻擊,強化敵人,製造更多敵人。不攻擊,被困死,或者被敵人找到破綻一擊必殺。冰冷的邏輯鏈條像絞索,套在每個人的脖子上,越收越緊。阿凱煩躁地低吼一聲,拳頭狠狠砸在自己大腿裝甲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薇薇的唿吸急促得像是要背過氣去。


    死寂中,隻有老周的目光,如同深海的探針,穿透渾濁的海水,牢牢鎖定在自己那個鏡像身上。他看得異常專注,甚至忽略了其他鏡像的存在。他的鏡像也“看”著他,動作姿態是完美的鏡像複製,但老周捕捉到了不同——並非動作本身,而是那覆蓋其全身的數據流光。在他停止攻擊、不再做出任何帶有威脅性的動作後,鏡像身上的數據流,似乎…不再那麽狂暴地湧動?尤其當他完全靜止,隻是純粹地“觀察”時,那數據流的波動頻率,似乎出現了一種極其細微的、趨向於平緩的變化?這變化太微弱,淹沒在周圍環境的能量噪音和同伴的緊張中,若非老周全部心神都聚焦於此,根本無法察覺。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冷靜如冰的思維深處頑強地滋生出來。這念頭違背了所有戰鬥本能,違背了求生的直覺。它來源於剛才那無效的一拳後鏡像的反應,來源於此刻這微弱的數據流變化,更來源於他數十年在絕境中掙紮求生所磨礪出的、一種近乎玄學的直覺——破局的關鍵,或許不在“對抗”,而在…“接受”?


    “隊長,”老周的聲音突然在頻道裏響起,異常平穩,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有一個想法。”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沉重,“這東西,這個‘悖論鏡像’…它的核心邏輯,可能建立在‘對抗’本身之上。”


    頻道裏一片死寂。林修猛地轉過頭,麵罩後的眼睛銳利如刀:“老周?說清楚!”


    “我們所有的行動——攻擊、防禦、試圖尋找弱點——都在給它提供‘燃料’。”老周的目光沒有離開自己的鏡像,語速平緩,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攻擊弱點,強化它;攻擊本身,為它提供能量模型;強烈的防禦意圖,甚至恐懼…可能都在它的‘食譜’上。它是個完美的‘反製引擎’,以我們的‘否定’為生。”


    “那怎麽辦?難道躺平等死嗎?”阿凱的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


    “不,”老周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也許…我們唯一的出路,是‘接納’。”


    “接納?”薇薇的聲音充滿了困惑和難以置信,“接納什麽?接納這個要殺了我們的鬼東西?”


    “接納它…就是我們自己。”老周緩緩地說出了那個匪夷所思的結論,“它模仿我們的外形,複製我們的能力,甚至同步我們的戰鬥思維…它就是一麵活生生的鏡子。我們越是抗拒鏡中的倒影,鏡子就越堅固,甚至…碎裂的鏡片會割傷我們自己。”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林修和阿凱,“想想我們剛才的攻擊,是不是都精準地打在了自己裝甲最薄弱的地方?它逼著我們,自己打自己。”


    頻道裏隻剩下沉重的唿吸聲。老周的理論像天方夜譚,但眼前這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困局,卻又隱隱指向這個荒誕的方向。


    “具體怎麽做,老周?”林修的聲音沉凝,帶著孤注一擲的決斷。他沒有質疑,在這絕境中,任何一根稻草都必須抓住。


    “停止一切形式的攻擊意圖和防禦姿態。”老周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的鏡像上,聲音低沉而清晰,“停止‘否定’它的存在。嚐試…‘看見’它,承認它就是我們的一部分。尤其是…那些我們不願意麵對的部分。”


    “你瘋了!”阿凱脫口而出,“讓它再給我一槍?”


    “這是理論,阿凱!理論需要驗證!”林修厲聲打斷他,“老周,你有把握?”


    “沒有。”老周的迴答異常幹脆,帶著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靜,“但這是目前唯一未被證偽的路徑。我…先試試。”他的目光如同磐石,牢牢鎖定前方那個流淌著數據光流的自己。


    深吸一口氣,深海循環係統冰冷的空氣湧入肺部。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老周動了。他沒有後退,沒有舉起武器,反而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頭皮發麻的動作——他伸出雙手,緩慢地、穩定地,解除了自己雙臂裝甲的能量護盾發生器。幽藍的護盾光幕閃爍了幾下,無聲地熄滅。接著,他解除了胸甲主防護區的能量場。最後,他做了一個更驚人的舉動:他抬起手,哢噠一聲,解開了自己頭盔頸部與胸甲的機械鎖扣!這意味著,他主動放棄了頭部和頸部最後一道物理屏障的完整連接,將最致命的要害暴露了出來!


    “老周!”薇薇的尖叫帶著哭腔。


    老周充耳不聞。他所有的精神意誌,都集中在對麵的鏡像身上。他強迫自己壓下洶湧的戰鬥本能,壓下對死亡最原始的恐懼。他邁出了第一步,腳步沉穩地踏在冰冷的金屬平台上,向著那個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鏡像走去。沒有防禦姿態,沒有攻擊意圖,隻是平靜地靠近。


    鏡像也動了。它同樣向前邁步,動作精準地複製著老周。它抬起了手臂,手掌上,流動的數據光驟然變得刺眼,凝聚成一個高度壓縮的能量球,發出嗡嗡的致命低鳴,正對著老周毫無防護的胸膛!毀滅的能量蓄勢待發,隻需要一個念頭。


    死亡的陰影瞬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林修的手猛地按在了粒子切割器的激發鈕上,阿凱的步槍瞬間抬起,薇薇捂住了嘴,壓抑著尖叫。時間仿佛凝固。


    老周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瀕死的迴音。但他強迫自己的目光迎向鏡像那光滑的、毫無生氣的暗銀麵具。在那冰冷的麵具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掙紮的疲憊,看到了深埋心底、不願觸碰的舊傷和恐懼,看到了為了生存而不得不磨礪出的冷酷外殼…那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成為今日之“老周”的基石,是他力量與軟弱的共生體。


    他停下腳步,距離鏡像那凝聚著毀滅能量的手掌,僅有三步之遙。能量球刺眼的光芒映亮了他麵罩下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臉。他開口了,聲音透過外放揚聲器傳出,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海水,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坦然,清晰地在死寂的空間中迴蕩:


    “我知道你是什麽。”


    “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話音落下的刹那,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鏡像手掌中那團高度壓縮、嗡嗡作響的毀滅能量球,光芒猛地一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凍結。緊接著,那刺目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消散,沒有爆炸,沒有衝擊,無聲無息地湮滅在冰冷的海水中。


    覆蓋鏡像全身的、狂暴流淌的數據流光,在這一瞬間發生了劇變!刺眼的白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邃、溫和的藍色光暈,如同寧靜的深海。那層冰冷的暗銀色金屬麵具如同融化的水銀般流動、變形,線條變得柔和,最終勾勒出一張沒有任何五官、卻莫名給人一種平靜溫和之感的藍色光鑄麵孔。它抬起的手掌沒有放下,但掌心不再有能量匯聚,而是自然地向內翻轉,做了一個古老而優雅的“邀請”手勢。


    它身上流淌的藍色光暈穩定下來,不再帶有任何攻擊性或壓迫感,反而散發出一種沉靜、包容的氣息。它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從一開始就是這片古老廢墟的守護者。


    死寂。絕對的死寂。隻有海水緩慢流動的微弱聲響。


    阿凱的粒子步槍槍口無力地垂了下去,張著嘴,一個字也發不出來。薇薇捂著嘴的手緩緩放下,眼睛瞪得溜圓,淚水無聲地滑落。林修按在武器上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他死死盯著那個轉化後的鏡像,又猛地看向老周,眼神裏充滿了極致的震撼和劫後餘生的茫然。


    老周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在鏡像能量消散、藍光亮起的瞬間,才感受到那股幾乎讓他虛脫的後怕。他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因為剛才的屏息而隱隱作痛。他緩緩放下微微有些顫抖的手,目光依舊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全新的存在。


    “你…”林修的聲音幹澀無比,打破了沉默,“你到底是什麽?”


    那藍色的光鑄麵孔轉向林修,一個平靜、溫和,帶著奇異金屬質感卻又毫無敵意的中性聲音直接在所有人的通訊頻道裏響起,並非通過聲波,而是某種意識層麵的直接【識別:悖論鏡像單元。狀態:邏輯循環終止,核心協議重定向。當前模式:路徑引導。】


    “路徑引導?”薇薇終於找迴了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你要引導我們去哪裏?”


    藍色身影緩緩抬起手臂,流轉著溫和光暈的手指,指向斷裂平台深處那片更加濃重的、仿佛能吸收一切的黑暗——正是之前錨點信號消失的方向。【目標:核心錨點。路徑:存在未知幹擾。我的功能:提供安全通路。】它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安全通路?”阿凱的聲音依舊充滿懷疑,他盯著藍色身影,“憑什麽相信你?剛才還想弄死我們!”


    藍色身影緩緩轉向阿凱。那張沒有五官的光鑄麵孔似乎“注視”著他。【信任邏輯:悖論已解除。我的存在基礎已變更。對抗終止,引導開始。】它停頓了一下,那溫和的藍色光暈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附加邏輯:恐懼是最大的幹擾源。幹擾源,在你們之內。】


    老周的目光猛地一凝。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他心中那層模糊的窗戶紙。他之前提出的“接納”理論,是破局的鑰匙,但更深層的本質…恐懼?對自身弱點的恐懼?那才是驅動“悖論”循環的原始燃料?


    “什麽意思?”林修沉聲追問,他也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


    藍色身影沒有直接迴答林修。它緩緩轉過身,流動著藍色光暈的、如同古老長袍般的光鑄形體,無聲地懸浮起來,離地幾寸,向著平台深處那片絕對的黑暗飄去。它沒有迴頭,但那平靜的聲音再次在眾人意識中響起:【跟隨,或者停留。選擇在你們。真正的悖論…】它微微側首,光鑄的麵孔似乎在老周的方向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是對自身弱點的恐懼。它扭曲路徑,遮蔽錨點。恐懼越深,迷宮越複雜。】


    話音落下,它已飄入黑暗的邊緣,藍色的光暈在濃墨般的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如同一盞引路的孤燈。


    林修、阿凱、薇薇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老周身上。震撼、後怕、迷茫,還有一絲對未知前路的深深忌憚,在他們眼中交織。老周沉默地望著那即將被黑暗吞沒的藍色光點。向導的話像冰冷的鋼針,刺穿了他強行維持的平靜表象。恐懼…對自身弱點的恐懼…這才是驅動那致命循環的核心?他下意識地收攏了一下手指,指尖傳來細微的、尚未完全平息的顫抖。


    真正的黑暗,似乎才剛剛開始。他深吸一口循環係統中冰冷的、帶著金屬味道的空氣,邁開沉重的腳步,第一個跟上了那片微弱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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