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區內沉重的寂靜,被腳下深處傳來的劇烈震顫狠狠撕裂。


    嗡——!


    整個控製中樞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猛擊,猝然向左傾斜!頭頂原本穩定的白光瘋狂閃爍,明滅不定,將滿地狼藉的殘骸和眾人驚愕的臉龐切割成跳動的碎片。剛剛放在地上的半瓶水猛地彈起,“啪”地一聲砸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水花在閃爍的光線下濺開,如同破碎的星辰。


    “怎麽迴事?!”雷毅低吼出聲,龐大身軀瞬間繃緊,單手已抄起倚在一旁、沾滿汙穢的動力戰錘。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銳利如鷹,掃過控製台、能量屏障光幕、最後死死釘在劇烈搖晃的觀察窗外——安全區外,巨大的鋼筋正如同垂死巨獸的肋骨,在翻滾的塵埃中發出刺耳的扭曲呻吟。


    “結構重組衝擊波!安全區屏障能量讀數急劇波動!”陳博士幾乎是撲迴中央控製台,布滿裂痕的屏幕上,代表屏障穩定性的曲線正瘋狂地上下跳動,警報的暗紅色光暈不斷閃爍,映亮他額角瞬間滲出的冷汗。“衝擊來自…都市核心方向!能量特征異常!”


    “核心?”林默左臂的劇痛在震動中被再次扯動,他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透額發。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混亂的神經。他下意識地看向角落——琉璃正蜷縮在那裏,小小的身體緊貼著冰冷的合金牆壁,頭盔被摘下扔在一旁,露出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台外殼布滿凹痕、屏幕碎裂的便攜式監控終端,纖細的手指正以一種近乎痙攣的速度,在布滿灰塵和細微裂痕的虛擬鍵盤上瘋狂敲擊。


    “琉璃?”蘇夏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剛幫林默處理完傷口的手還帶著血跡和藥味。她掙紮著想站起來,卻被又一次劇烈的搖晃摁迴地麵。


    琉璃對周圍的震動、驚唿、甚至林默和蘇夏的唿喚充耳不聞。她的世界裏隻剩下眼前那塊布滿蛛網般裂紋的屏幕,隻剩下屏幕上瘋狂滾動的、常人無法理解的十六進製數據流和不斷崩潰又重建的解析窗口。汗水沿著她尖俏的下頜滴落,砸在冰冷的終端外殼上。她小巧的鼻翼急促地翕動著,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白,甚至滲出血絲。那雙總是帶著怯懦或好奇的大眼睛,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死死盯著屏幕深處,仿佛要將那破碎的屏幕看穿。


    “哥哥…哥哥…”極低的氣音,帶著破碎的哭腔,從她緊咬的齒縫間艱難地溢出,微不可聞,卻像淬毒的鉤子,勾住了每個人的心。


    “她在做什麽?”雷毅眉頭緊鎖,目光掃過琉璃和她那台明顯遭受過重創的終端,又看向窗外依舊在無聲劇變的末日景象。時間在流逝:71:57:48… 71:57:47…


    “那台終端…”陳博士一邊竭力穩定著控製台,一邊飛快地瞥了一眼,“…似乎是之前從某個高權限監控節點強行拆下來的備份存儲器!她…她在試圖複原裏麵的數據!”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這種程度的物理損傷和能量幹擾下…怎麽可能?!”


    “滋啦——!”


    一聲尖銳到刺破耳膜的電子噪音猛地從琉璃的終端爆發出來!緊接著,布滿裂痕的屏幕驟然被一片狂暴的、扭曲的雪花噪點徹底吞噬!無數細碎的光點在屏幕上瘋狂跳動、拉扯,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仿佛無數幽靈在屏幕深處尖叫掙紮。


    “不…不要!”琉璃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小小的身體猛地前傾,仿佛要撲進那混亂的屏幕裏去。她的手指更加瘋狂地在鍵盤上敲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甚至刮擦出刺耳的聲響。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複原徹底失敗,那台終端即將徹底報廢的瞬間——


    嗡!


    屏幕中央的狂暴雪花猛地向內坍縮!如同被無形的黑洞瞬間吞噬!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漆黑之後,一片極其模糊、布滿幹擾波紋、色彩嚴重失真且不斷跳動的監控畫麵,如同溺水者掙紮著浮出水麵,極其艱難地、斷斷續續地顯現出來!


    畫麵晃動得極其厲害,視角很低,似乎是某種移動攝像單元拍攝的。背景是扭曲變形的、布滿粗大管道的金屬通道,光線昏暗,隻有應急燈閃爍的慘綠幽光。畫麵中心,一個穿著深藍色工程維修服、背著沉重工具包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他的側臉在劇烈的晃動和強幹擾下模糊不清,但那奔跑的姿態,那熟悉的背影輪廓——


    “哥…哥哥!”琉璃的尖叫撕破了控製室的空氣,帶著泣血的確認和無法言喻的狂喜與絕望。淚水決堤般洶湧而出,在她沾滿灰塵的小臉上衝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她死死抓住終端邊緣,指骨捏得發白,仿佛要將它嵌進自己的骨血裏。


    林默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那個奔跑的身影…是琉璃失蹤多年的哥哥!他竟然出現在這裏?在都市核心?!


    畫麵在劇烈抖動,哥哥的身影似乎正衝向通道盡頭一扇巨大、厚重、布滿複雜機械結構的圓形氣密門。門扉中央,一個巨大的、如同古老鍾表盤般的齒輪徽記隱約可見。


    就在他的身影即將沒入氣密門後陰影的一刹那——


    滋…滋啦…


    畫麵陡然出現一次劇烈的、如同信號被強行撕裂般的跳動!


    就在這跳動的間隙,在哥哥身影即將消失的背景深處——那片原本隻有扭曲管道和昏暗光線的區域——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個巨大、冰冷、精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機械齒輪虛影!


    它並非實體,更像是由紊亂的電磁信號、空間扭曲的折射光影和某種難以理解的規則強行勾勒出的輪廓。齒輪龐大無比,邊緣的齒牙如同巨獸的獠牙,散發著非金非石的、冰冷死寂的幽暗光澤。它就那樣懸浮在失真的監控畫麵深處,如同一個來自異次元的冰冷烙印。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在轉動!


    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帶著碾碎一切時間與空間般沉重威勢的方式…逆向轉動!


    每一個齒牙齧合、旋轉的角度,都清晰地傳遞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逆流”感。它轉動的方向,與周圍管道結構、甚至監控畫麵本身傳遞出的物理邏輯,與所有人此刻正經曆的時間流動感——完全背道而馳!


    “司辰…司辰齒輪?!”陳博士的失聲驚唿如同炸雷,帶著極致的驚駭和某種觸及世界底層規則的恐懼。他猛地撲到琉璃旁邊,眼睛幾乎要貼到那布滿裂紋的屏幕上,死死盯著那個反向轉動的巨大虛影,“不可能!這…這違背了所有記錄!它怎麽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逆流?!”他的聲音因過度震驚而劇烈顫抖。


    “司辰齒輪?”雷毅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千鈞之重。他銳利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個逆向轉動的虛影,又猛地掃向控製台主屏幕上代表都市核心區域的巨大、不斷閃爍的紅色光標。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脊椎。他握緊戰錘的手,指節發出爆響。


    “目標鎖定。”


    一個冰冷、清晰、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如同極地寒風,瞬間切斷了陳博士的驚駭和雷毅的凝重。


    是時雨。


    她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琉璃和陳博士身後,位置恰好能清晰地看到終端屏幕上那最後定格的畫麵——哥哥奔向氣密門、巨大逆流齒輪虛影烙印其後的瞬間。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琉璃的崩潰絕望,沒有陳博士的驚駭欲絕,沒有雷毅的凝重如山。隻有一片絕對的、深不見底的冰冷。仿佛剛才那足以顛覆認知的畫麵,不過是投射在無機物表麵的一抹無關緊要的光影。


    然而,那雙眼睛。


    那雙總是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瀾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


    那不是情緒的火焰,而是純粹到極致的、冰冷的、屬於獵食者鎖定獵物要害時才有的絕對專注!一種摒除了所有幹擾,隻剩下唯一目標的、非人的銳利!她的視線,穿透了屏幕上布滿的雪花噪點和失真的畫麵,仿佛直接釘在了畫麵深處那扇布滿齒輪徽記的圓形氣密門上,釘在了那個“都市核心”的坐標之上!


    “找到你了。”


    三個字。如同三顆從絕對零度中射出的冰彈,清晰地、毫無重量地落在死寂的控製室裏。


    下一秒,時雨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地,如同融入陰影的幽靈。她高速移動帶起的微弱氣流,隻拂動了琉璃額前幾縷被汗水和淚水粘住的發絲。


    琉璃還沉浸在巨大的悲慟與那詭異齒輪帶來的衝擊中,淚水模糊了視線。陳博士僵在原地,盯著定格畫麵上的逆流齒輪,臉上的驚駭還未褪去。雷毅的目光在時雨消失的方向和窗外依舊在無聲重組、如同巨獸痙攣的都市之間急速掃視。林默忍著左臂的劇痛,掙紮著想要站起,蘇夏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住他。


    巨大的倒計時光幕,幽藍色的數字冰冷地跳動著:71:57:03。


    安全區外,一根由無數扭曲車輛和建築碎片強行糅合而成的、直徑超過十米的巨大“觸須”,猛地從翻騰的塵埃雲中探出,帶著毀滅的嘯音,狠狠砸在淡藍色的能量屏障上!


    轟——!!!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伴隨著刺目的能量閃光瞬間爆開!整個控製中樞如同狂風暴雨中的小舟,再次瘋狂搖晃!天花板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塵和細小的金屬碎片,如同下了一場灰色的雪。剛剛被陳博士放在地上的幾包壓縮餅幹被震得跳起,滾落開去。


    雷毅在劇烈的搖晃中強行穩住身體,怒吼穿透了撞擊的餘音和警報的嘶鳴:“所有人!最高警戒!守住各自位置!陳博士!屏障狀態!”


    “能量負載峰值!37%…40%!”陳博士嘶喊著,手指在控製台上幾乎舞出殘影,“外部衝擊烈度還在上升!重組引發的空間應力在撕扯屏障!”


    蘇夏一把抄起滾落腳邊的磁軌手槍,槍口瞬間充能,發出低沉的嗡鳴,指向劇烈蕩漾著能量漣漪的觀察窗外。林默用未受傷的右臂死死抓住旁邊的管線支架,抵抗著搖晃,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琉璃懷中那台終端——屏幕上,哥哥奔向氣密門的背影和那個巨大的、逆流轉動的司辰齒輪虛影,如同一個冰冷的詛咒,烙印在跳動的雪花噪點之上。


    時雨那句冰冷的“找到你了”,如同淬毒的冰棱,懸在每個人的心頭。


    短暫的喘息,結束了。


    倒計時:71:56:55。


    錯位迴廊的入口,似乎已在深淵的彼岸,投來了冰冷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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