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南慶市依舊炎熱。


    夜裏突然來了暴雨,為這座城市暫添幾分涼爽。


    都淩晨一點多了。


    林深還躺在床上看手機。


    快開學了,新生群很活躍,稍微退出一會兒就是99+的消息。


    憧憬著大學生活,林深也不覺得無聊,看得津津有味,忘了時間。


    突然,一條新消息從屏幕上方彈出來。


    看頭像和昵稱,是剛剛才在群裏發了開學注意事項的學長。


    也不知道他私聊自己有什麽事。


    林深疑惑著,點開。


    「學弟,幫忙填一下問卷,謝謝了。」


    一條消息,一個問卷。


    直截了當。


    原來是幫忙。


    學長的忙還是要幫一下,說不定過兩天報到就認識了。


    林深沒想太多,點開問卷。


    有些奇怪。


    裏麵隻有這樣一個問題:


    【妻子被醉酒的丈夫家暴致死,你覺得該怎麽處理?】


    算是問對人了。


    林深雖然不是法學專業,也不清楚相關的法律條例,但他對此有很堅定的答案——


    【殺死那個家暴男。】


    他沒有任何猶豫,很快打完字,點擊提交。


    並非開玩笑。


    他作為愛情的信徒,對這種踐踏婚姻和愛情的行為一直都是零容忍。


    家暴和出軌一樣,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不論男女,沒有商量的餘地,全都該死!


    這就是他的迴答,帶著這個年紀的鋒芒。


    偏激,但很堅定。


    提交完問卷,他口渴,起床去喝水。


    起猛了。


    喑——


    伴隨著強烈耳鳴,一團又一團的黑湧入視野。


    經常不吃早飯,有點低血糖。


    習慣了。


    他也不慌,閉眼站在原地緩緩,恍惚過後,重新睜開眼。


    撲麵而來,不知道哪來的酒味,濃烈到刺鼻。


    從來不喝酒的他,眉頭不由得皺深。


    正當他要邁步的時候,鞋尖碰倒了酒瓶。


    酒瓶?哪來的?


    不等他思考,本能的,視線已經隨著酒瓶咕嚕嚕向前。


    窗外大雨依舊。


    一道閃電,突兀的將光亮塞滿整個房間。


    林深眼睛猛地睜大。


    他麵前跪著一個女人,長頭發,耷拉著腦袋,酒瓶在觸碰到她的膝蓋後停下。


    不知道是人是鬼。


    一股涼意順著他的脊椎直衝天靈蓋,頭皮發麻。


    轟隆隆——


    等房間重新變暗後,雷聲才慢半拍響起。


    “算我求你了,不要吵醒菌菌。”


    說完,麵前的女人仰起臉。


    兩人視線隨之對上。


    隻是一眼,林深就從驚魂不定,變成了就算是鬼也未嚐不可。


    她好漂亮。


    隻不過……


    她那清秀好看的麵龐上,新鮮的巴掌印和嘴角的淤青,格外刺眼。


    還有她的眼神,沒有多少活人感,黯淡無光,裏麵裝滿了飽經折磨後不對生抱有任何希望的認命和順隨。


    畜生啊!


    這鐵定是下死手了,都沒想過讓她活吧?


    得幫忙報警才行。


    林深這樣想著,就要把她扶起來。


    剛伸出手。


    他驟然發現,自己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厚底玻璃瓶。


    見他有所動作。


    鹿可可以為他要砸下來,本能低頭縮肩,眼睛也認命的閉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過今晚了。


    預感死亡即將到來,她卻鬆了口氣。


    也好,這樣就解脫了。


    隻是真的好遺憾,這輩子還沒有被好好愛過。


    也很對不起才三歲的女兒菌菌。


    寶貝,不是媽媽不愛你,隻是……爸爸好像不愛媽媽,媽媽也沒辦法。


    此情此景,林深愣住了。


    他看看跪在麵前的女人,再看看自己手裏的酒瓶。


    不是,這怎麽搞得好像是我把她搞成這樣似的?


    要是被誰看見了,這怎麽解釋得清?


    林深有些慌了,他正要說些什麽,一行字憑空浮現在眼前:


    【請你根據判決,殺死那個家暴男】


    後麵跟著一些注意事項,還沒來得及看。


    這時,裏屋傳來響動。


    是側臥門被推開的聲音。


    聽到動靜,鹿可可慌亂的從地上站起來。


    林深也側頭看去。


    一個短胳膊短腿的小蘿莉出現在過道,躡手躡腳,隔著沙發,往這邊看。


    她穿著胡蘿卜圖案的睡衣,抱著小兔子玩偶,看起來三歲左右,很可愛。


    “爸爸媽媽,你們怎麽不開燈呀?”


    稚嫩的童聲尾音發顫,不難聽出,她在害怕。


    鹿可可沒想到女兒會在這個時候醒來,她胡亂用手揩揩眼眶,然後帶著笑容看向女兒。


    她溫聲細語地問:“菌菌怎麽還沒睡呀?”


    聽到問話。


    菌菌緊了緊懷裏的兔子玩偶,小聲道:“媽媽,外麵打雷了……”


    她說得很小聲,同時,她視線一直在往林深身上瞟。


    上次被雷聲嚇醒,她半夜去敲了爸爸媽媽的臥室門,然後就被爸爸兇哭了。


    她觀察著爸爸的臉色。


    希望爸爸不要再罵菌菌了。


    菌菌也不想這樣,可是雷聲真的好嚇人。


    對上林深視線的瞬間,她一哆嗦,低下腦袋不敢再看,抱緊玩偶,


    小小的腳趾無意識摳緊拖鞋。


    ……唔。


    爸爸的眼神比雷聲還要嚇人。


    見林深表情不對。


    鹿可可擔心他又要罵女兒,急忙開口道:“我先去哄菌菌睡覺,等一會兒再出來找你……可以嗎?”


    她眼裏滿是哀求。


    意思很明顯——求你了,不要當著孩子的麵動手,一會兒我隨你怎麽處置都行。


    林深不明所以,木木地眨巴眨巴眼,“恩”了一聲。


    聽到同意,鹿可可鬆了口氣,她低著頭從林深身邊離開,帶女兒迴臥室。


    林深站在原地反應了好一會兒。


    是夢嗎?


    為什麽會這麽真實?


    短暫宕機後。


    幾乎是憑借本能,他找到客廳燈的開關。


    啪噠按下。


    整個客廳亮堂起來。


    他審視起周圍的環境。


    簡約輕奢的沙發。


    透亮的玻璃茶幾。


    內嵌式的電視櫃。


    好看的瓷磚地板……


    整體裝修大氣又不張揚,給人第一印象很不錯。


    這也不是他家啊,這是哪?


    他茫然的環顧四周。


    不過說起來也怪,明明入眼的一切都很陌生,他卻有種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的熟悉感。


    這裏要比他家大很多,不是逼仄的老居民小區結構。


    看戶型是經典的三室一廳,一廚兩衛,還有個小陽台。


    一切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條,除了腳邊亂放的酒瓶……


    林深把酒瓶收好,然後坐到沙發上。


    坐下的瞬間,那種奇妙的感覺又出現了——腦子沒印象,身體卻記得很清楚。


    是了,就是這個位置。


    好熟悉。


    就連沙發墊下凹的程度都和預想的一模一樣。


    明明是第一次坐,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林深疑惑著。


    想看看現在幾點鍾,他本能伸手,從茶幾上拿起一部手機,屏幕上有道裂痕。


    這誰的?


    不等他仔細去想。


    嘀嘟一聲,麵部識別解鎖。


    林深:“……”


    就算事實證明這部手機就是他的,但他確實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買了這樣一部手機。


    他看了眼右上角的時間。


    心頭猛然一頓。


    時間沒問題,還是淩晨一點多。


    可是年份……怎麽是七年後?!


    他腦子一片轟然。


    結合適才的種種古怪,他突然萌生出一個荒誕至極的猜想。


    慌慌張張。


    他幾乎是衝到洗手間裏。


    站在洗手台前,他愣住了。


    片刻。


    他打開水龍頭,雙手掬起一捧又一捧的水往臉上按。


    徹底清醒後,他雙手杵在洗漱台邊緣,望著鏡子裏的自己。


    他逼迫自己去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現在是七年後!


    也就是說,他直接從十八歲,跨越到二十五歲。


    麵部倒是沒有太大改變,但是擺脫了稚氣,整體氣質完全不同了。


    頭發長了許多,疏於打理的緣故,看起來有些邋遢。


    估計平時很少曬太陽,皮膚白得不健康。


    兩眼無神,眼底泛著血絲,結合渾身酒氣,以及客廳亂放的酒瓶,不難推測出是長期酗酒所致。


    個子好像變高了一點,但是腹肌沒了,手臂也瘦了一圈,不知道有多久沒鍛煉過了。


    觀察著身體各個部位的變化。


    林深意識到。


    二十五歲的自己……過得很頹廢。


    這真是未來的我嗎?


    比起莫名其妙來到七年後這件事,鏡中糟糕的自己更令他難以接受。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林深與鏡中的自己對視,試圖從對方眼裏尋得答案。


    衛生間很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


    懸在發梢的水珠因重力落下,啪嗒一聲,落在洗手台上。


    這時。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從衛生間門口傳來:


    “孩子睡了……”


    聽到聲音,林深瞬間迴過神,他側頭看去。


    鹿可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邊。


    視線還沒對上,她先怯生生地低下。


    她的聲音聽起來疲憊又無力:


    “你要打就打吧,但是求你小聲一點,別吵醒孩子。”


    帶著商量和乞求的口吻,語氣末尾是若有若無的歎息。


    不知怎的。


    林深的心猛地疼了一下,說不上來的難受。


    如果麵前這個女人就是自己未來的妻子,那就意味著……


    他突然明白,原來——


    問卷裏的家暴男,就是他自己。


    在他愣神之際,那行字又重新浮現眼前:


    【請你根據判決,殺死那個家暴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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