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幽閣內,彌漫著濃重的藥草苦澀與血腥氣。蘭喬曦麵無血色地躺在寒玉床上,冷汗浸濕了鬢發,身體因劇痛和失血(魂力本源的大量流失)而微微顫抖。腹中的絞痛雖然平息了,但那代表著新生命的小小火種,終究……熄滅了。


    任安宰坐在床邊,身上的酒氣混合著血腥味,讓他顯得異常狼狽。他緊握著蘭喬曦冰冷的手,那雙曾睥睨幽冥的風暴藍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盛滿了從未有過的恐慌、痛楚和一種溺水般的迷茫。他似乎真的醉了,又或許是被巨大的變故和深埋心底的愧疚衝垮了理智的堤壩。


    “曦兒……曦兒……”他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聲音沙啞破碎,“你醒了?看看我……看看我……”


    蘭喬曦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翼,輕輕顫動。她不想看他,不想聽他說任何一個字。腹部的空蕩感和靈魂深處被撕扯的劇痛,遠比身體的虛弱更讓她絕望。那個承載著愛與希望的小生命,在她親眼目睹背叛與羞辱的絕望中,在她心碎欲絕的當口,離她而去了。


    “曦兒,你聽我說……”任安宰似乎急於傾訴,又像是陷入了某種混亂的迴憶,他用力握著她的手,指節泛白,開始語無倫次地絮叨:


    “上一世……咱們在桃花坳……多好啊……”他的眼神開始渙散,仿佛穿透了時空,迴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小山村,“打小就一起長大……每天……一起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你還記得不?小時候,咱們還光著屁股在河裏洗澡呢!你爹娘追著打……”他臉上浮現出孩子般純粹的笑容,帶著追憶的溫暖。


    “後來……長大了點……我娘說,你以後就是我媳婦了……我心裏……可美了……”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羞澀和巨大的憧憬,“我就想著……我要把你好好護在手心裏……讓你成為桃花坳最幸福的小媳婦……比村東頭村長家的……還要幸福……”


    “所以……我拚命讀書……聽說考上狀元……就有很多錢,能做很大的官……”他的眼神變得灼熱而堅定,“那時候我就想……等我中了狀元……騎著高頭大馬……風風光光迴桃花坳娶你……你一定……樂的合不上嘴……”


    “我背著行囊……一步一步……從桃花坳走到京城……”他的聲音染上了風霜和屈辱,“進京的時候……別人都叫我土包子……我不理他們……我住在一個破飯館的草棚裏……每天……二文錢的租金……我都覺得貴……可我心裏就一個念頭……考狀元……迴去娶你……讓你開心!”


    “等啊……等啊……終於考完了……別人問我答得怎麽樣……我不在意……我就想著趕緊找個活計……一邊幹活一邊等放榜……”他的語速加快,帶著一種命運轉折的急促,“誤打誤撞……就進了公主府……給那個管家跑腿記賬……”


    他臉上的溫暖迴憶消失了,被一種深沉的屈辱和無力取代:“放榜了……我中了……可是……沒錢啊……沒錢我連翰林院的門都進不了……隻能做一個……芝麻粒大的小官……無人問津……處處碰壁……誰都瞧不起我……”


    “後來……公主……那個刁蠻的公主……看上了我……”他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自嘲,“我嚐到了……權利的甜頭……知道了有靠山、有錢……是多麽重要……一群人……開始巴結我……奉承我……”


    “我不敢迴桃花坳……曦兒……”他猛地攥緊蘭喬曦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眼中充滿了恐懼,“我怕我迴去……就什麽都沒有了……我怕……怕把過去那些……像化膿的傷口一樣……揭開給你們看……我怕……怕看到你們失望的眼神……”


    “我知道……你們來了……珍珍……她告訴我了……”提到鶴珍珍,他的語氣帶著一種複雜,像是依賴,又像是甩脫不掉的負擔,“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們……我……我讓她給你們錢……打發你們走……” 他急切地解釋著,仿佛這樣就能減輕罪孽,“可是我沒想到……她半路要拿給你們的錢……被公主的宮人扣下了!那幫狗仗人勢的東西!”


    “我沒辦法……曦兒……我真的沒辦法……”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充滿了無能的狂怒和深深的挫敗,“我不敢和公主吵……我的一切……都是她給的……我沒骨氣啊……我是個懦夫……是個混賬!” 他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對了……珍珍……珍珍是個好女孩……”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語氣竟帶上了一絲替鶴珍珍開脫的意味,“一直是她……貼身照顧我……公主也視她為眼中釘……但她機靈……看著她……我就想起……想起你們……”


    “後來……我知道這世道要變了……”他的眼神變得狠厲起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國庫虧空……皇帝昏庸……公主……那個草包女人……除了打罵人什麽都不會!你說可笑不可笑……我竟然……竟然在她身邊隱忍了那麽多年!”


    “我找準機會……”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報複性的快意,“我奪過她手裏的鞭子……狠狠抽了她一頓!反而把她嚇住了……乖順了不少……” 他喘著粗氣,仿佛還在迴味那一刻的宣泄。


    “所以……我才讓珍珍去找你們!”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說,“我想把你們接出來……安頓好……可惜……還是沒能保住我娘……” 巨大的悲痛讓他哽咽。


    “我答應過珍珍……”他低下頭,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償還債務般的語氣,“給她一個孩子傍身的……她也不貪求……隻想有個依靠……” 他似乎完全忘記了,這個“承諾”對蘭喬曦意味著什麽。


    “後來……你和弟弟住進來……”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混亂,試圖描繪那短暫的“團聚”,“珍珍……珍珍對你們照顧有加……是吧?” 他像是在尋求蘭喬曦的認同,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可沒想到……公主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竟然……竟然把掛在門口的黃色絹布給拿走了!”他的聲音再次充滿憤怒,“才導致你們被叛軍追捕!我當時……我當時是想跟著叛軍幹!想著立了功……把公主交出去……就能徹底擺脫她……給你們更好的生活!可是……功虧一簣啊……”


    他抬起頭,看著蘭喬曦依舊緊閉雙眼、毫無血色的臉,眼中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自我辯護的急切:“但是曦兒!你得明白!我是你男人!我要有錢!才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我要有權!才能保證以後沒人能欺負你們!我……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以後能過上好日子啊!曦兒!你信我!你信我啊!”


    他用力搖晃著蘭喬曦的手,仿佛這樣就能喚醒她的迴應。然而,蘭喬曦始終緊閉著雙眼,隻有眼角,無聲地滑落兩行滾燙的魂淚,浸濕了鬢角。


    他吐露的“真相”,像一把把更鋒利的刀,將她本就破碎的心淩遲得更加徹底。


    *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們來了京城,卻選擇避而不見,用錢打發。


    * 原來所謂的“珍珍照顧有加”,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臆想,是鶴珍珍精心編織的謊言!


    * 原來他讓鶴珍珍去找她們,並非真心營救,更像是處理一個麻煩。


    * 原來他對鶴珍珍的“承諾”和“照顧”,並非全然被迫,而是帶著一種“償還”和“安置”的意味。


    * 原來在他心中,為了權勢和“好日子”,她們母子三人的苦難、母親的慘死、弟弟的驚恐、她的絕望掙紮……都可以成為他“隱忍”和“不得已”的注腳!


    * 原來那句“都是為了我們以後能過上好日子”,才是他所有懦弱、背叛和妥協的終極理由!


    一股巨大的惡心感翻湧上來,蘭喬曦猛地睜開眼!


    那雙曾因愛意而明亮的眼眸,此刻隻剩下冰冷的死寂和滔天的恨意!她用力地、一點點地,將自己的手從他緊握的手中抽離!那動作緩慢而決絕,帶著耗盡生命般的力氣。


    “別碰我。”她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礫摩擦,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任安宰被她眼中的恨意和冰冷刺得渾身一僵,酒醒了大半,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曦兒……”


    “為了我們?”蘭喬曦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每一個字都淬著血淚,“任安宰,你摸著你的良心說,你是為了我們,還是為了你自己?!”


    “你為了權勢,舍棄發妻,認賊作父(侍奉公主)!”


    “你為了自保,縱容惡仆,害你娘親!”


    “你為了心安,承諾外室,傷我至深!”


    “你為了你的‘好日子’,讓我們三人流落貧民窟,受盡屈辱,朝不保夕!讓我弟弟小小年紀就活在恐懼裏!讓我……讓我在絕望中手染鮮血!在仇恨中煎熬度日!”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控訴,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剛剛止住的魂力又開始不穩地逸散:“這就是你給我們的‘好日子’?!這就是你用背叛、懦弱和謊言換來的‘好日子’?!”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為了家……”她死死盯著他,眼中是刻骨的嘲諷和絕望,“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把我、把我們這個家,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現在……”她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自己平坦冰冷的小腹上,淚水洶湧而出,聲音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連我們最後一點希望……也被你親手……毀掉了。”


    “任安宰……”她抬起淚眼,看著他慘白的臉,一字一句,如同最後的宣判,“你的愛,太髒了。髒得……讓我惡心。髒得……不配為父!”


    “不——!曦兒!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任安宰如同被重錘擊中,徹底崩潰了!他想要再次抓住她,卻被她眼中那冰冷的、如同看汙穢般的目光釘在原地!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侍女驚慌的唿喊:“不好了!娘娘!娘娘您怎麽了?!”


    緊接著,是鶴珍珍那故作焦急、卻難掩一絲得意快意的聲音:“快!快叫醫官!姐姐魂力逸散得厲害!”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個冥衛首領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巨大的恐懼:


    “啟稟王上!屬下……屬下剛剛截獲密報並審訊了珍夫人身邊的貼身鬼婢!證據確鑿!是珍夫人指示奴婢給王後下的噬魂草,讓胎兒魂魄一直虛弱。而且,當年桃花坳任老夫人的死……根本不是什麽病死意外!是珍夫人暗中勾結了公主府的管事,故意泄露了您母親的行蹤,讓人給老夫人穿了得疫病人的衣服!原本想著一箭三雕的,還好王後娘娘福大命大。那管事……那管事就是當年克扣王後娘娘救命錢的人!珍夫人……她一直在欺騙王上啊!她一直在利用王上的愧疚!她才是害死老夫人、害王後娘娘和幼弟流落絕境的罪魁禍首!”


    轟——!!!


    這最後的一擊,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任安宰的天靈蓋上!


    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轟然跪倒在蘭喬曦的床邊!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門口聞聲趕來的、臉色瞬間慘白如鬼的鶴珍珍,又猛地轉向床上氣息奄奄、眼中隻剩下冰冷死寂和嘲諷的蘭喬曦……


    真相!遲來的、血淋淋的真相!將他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借口也徹底撕碎!


    他自以為的“不得已”,他愧疚的“補償”,他信任的“照顧”……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蛇蠍女人精心設計的騙局!而他,就是這騙局裏最愚蠢、最可悲的幫兇!他親手將刀子遞給了仇人,捅向了自己最愛的發妻!捅向了自己無辜的母親!最終……也親手扼殺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孩子!


    “噗——!”


    急怒攻心,悔恨噬骨!任安宰猛地噴出一大口本源魂血!那蘊含著冥王力量的幽藍血液濺落在冰冷的寒玉地麵上,觸目驚心!


    他死死捂住劇痛的胸口,風暴藍的眼眸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隻剩下無邊的黑暗、毀滅般的絕望和自我憎惡的瘋狂!他像是被抽空了靈魂,巨大的身軀蜷縮下去,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啊——————!!!!!”


    一聲撕心裂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哀嚎,響徹了整個靜幽閣,也撕裂了幽冥永恆的寂靜。那聲音裏,是滔天的悔恨,是滅頂的絕望,是信仰崩塌後的無盡深淵,是對自己最徹底的否定與憎恨!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輸掉了發妻的愛。


    輸掉了未出世的孩子。


    輸掉了做人的最後一點尊嚴。


    也輸掉了……他自以為是的整個世界。


    蘭喬曦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著耳邊那撕心裂肺的哀嚎,感受著腹中那永恆的冰冷和空寂。她緩緩地、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太累了。


    一切都……太遲了。


    冥府的夜,從未如此漫長,如此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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