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那一聲嘶啞決絕的低語仿佛還黏在耳膜上,帶著硝煙與濃重血腥味的空氣似乎仍堵塞著鼻腔。蘭喬曦如同溺水之人被猛地拽出深淵,整個人從床上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單薄的睡衣,緊貼著皮膚,激起一陣陣無法抑製的戰栗。


    眼前不再是烽火連天、屍骸遍地的京城廢墟,沒有弟弟驚恐煞白的小臉,更沒有任安宰那雙凝固著怨毒與不甘的、死不瞑目的冰藍色眼眸。視線所及,是她現代公寓臥室熟悉的天花板,晨曦吝嗇地從窗簾縫隙擠入,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朦朧柔和的光帶。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殺戮哀嚎,也沒有……那個用瘦弱身軀擋在刀鋒前、最後嘶吼著讓她“走”的小乞丐身影。


    “唿……唿……” 蘭喬曦急促地喘息,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像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識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臉頰。


    幹的。


    沒有溫熱粘稠的血液。


    隻有一層冰冷的、膩人的汗珠。


    然而,那滾燙血液噴濺在臉上的灼燙感,那濃烈到令人窒息作嘔的鐵鏽腥氣,那碎陶片狠狠捅入胸膛時沉悶滯澀的“噗嗤”聲,還有任安宰臨死前那破碎的、充滿極致怨毒與巨大不解的“為……什……”……所有的感官記憶,都無比清晰地烙印在每一根神經末梢,真實得讓她靈魂都在發冷、顫抖。


    不是夢。


    那是……她切切實實活過、掙紮過、最終染血複仇的一世!


    是她親手,用一塊從廢墟中拾起的、邊緣鋒利的碎陶片,冷酷而決絕地,終結了那個負心薄幸、將她所有希望與人生推入無間地獄的狀元郎!


    “嘔……” 強烈的生理性惡心驟然翻湧,她死死捂住嘴,劇烈地幹嘔起來,喉管被酸澀的膽汁灼燒得生疼,卻什麽也吐不出來。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著,仿佛剛從刺骨的冰窟中被撈出。


    她緩緩低下頭,攤開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十指纖長,指甲修剪得幹淨圓潤,皮膚白皙細膩,沒有一絲傷痕,更不見半點血跡。可就在剛才,在那些血淋淋的記憶裏,就是這雙手,曾緊握著兇器,帶著積攢了無數苦難與恨意的力量,精準而殘忍地刺穿了一個活人的心髒!


    **原來……第一世的我,活得……竟是這樣苦。**


    這個認知如同沉重的磨盤,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碾過她的意識。家中活活餓死、死不瞑目的爹娘;逃荒路上人間煉獄般的易子而食;貧民窟裏像野狗般掙紮求生、尊嚴盡失的日日夜夜;任嬸咳盡最後一口血、帶著無盡怨恨咽氣的冰冷清晨;被當作貨物般估價、準備送去討好權貴的奇恥大辱;長公主那染著蔻丹、如同毒蛇般掐入皮肉的冰冷指甲;漿洗房裏刺骨冷水與粗糲皂莢對雙手的反複折磨……以及最後,在衝天烽煙中,手刃仇人時那冰冷麻木的空茫感,和隨之背負上的、來自鶴珍珍那泣血泣淚、深入骨髓的詛咒……


    每一幀畫麵,都帶著血淋淋的真實質感,如同沉重的、生鏽的鎖鏈,一圈圈纏繞上她的靈魂,勒得她幾乎無法唿吸。她不再是那個隻擁有模糊閃迴和抽象恨意的蘭喬曦。她是那個真正從地獄血海裏爬出來、親手完成血腥複仇的蘭喬曦!那份恨意,不再是飄渺的情緒,而是徹底融入了骨血,帶著第一世塵埃落定後的冰冷餘燼,沉重地沉澱下來。


    就在這時——


    “嗡嗡嗡——!”


    床頭櫃上的手機,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驟然爆發出刺耳的嗡鳴和震動!急促的鈴聲在這過分寂靜、仿佛還殘留著血腥味的房間裏,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蘭喬曦被驚得渾身劇烈一顫,渙散失焦的目光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凝聚在瘋狂閃爍的屏幕上。


    是豆豆。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深處翻湧的腥甜和四肢百骸傳來的、如同散架般的冰冷顫抖。指尖帶著無法抑製的細微戰栗,劃開了接聽鍵。


    “喂……豆豆?” 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


    “曦姐!曦姐!你終於接電話了!” 豆豆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充滿了驚恐和火燒眉毛般的急切,“嚇死我了!你電話怎麽一直打不通啊!蘇萌姐怎麽樣了?昨天晚上那救護車嗚嗚嗚叫得我心都碎了!醫院那邊口風緊得要命,什麽都不肯多說……”


    豆豆語無倫次的話像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瞬間澆滅了蘭喬曦沉溺於前世血海的意識。她猛地扭頭看向旁邊那張大床——空空如也!隻有淩亂褶皺的床單,以及……那一片觸目驚心、已經凝結成深褐色的汙血痕跡!


    蘇萌!


    昨夜那恐怖絕倫的一幕瞬間衝破記憶的閘門,洶湧迴卷!蘇萌身體詭異的痙攣、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的青白手指、周身瘋狂明滅閃爍的淡金光芒與汙濁蠕動的暗紅能量、噴湧而出的汙穢血液詭異地凝聚成那塊散發著滔天怨毒氣息的黑褐色碎片!還有顧宥澤如同天神降臨般的及時趕到、任安宰帶著滅世威壓如同魔神般降臨的身影、以及他帶走那碎片時那句冰冷宣告般的“該結束了”……


    等等……家?


    蘭喬曦混沌的腦海猛地一滯。她明明記得……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是顧宥澤焦急的臉龐,是救護車刺耳揪心的鳴笛聲就在耳邊轟鳴,是身體被抬上擔架的顛簸感……她應該在醫院才對!怎麽會……在家裏醒來?


    “蘇萌……” 蘭喬曦的心髒再次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緊,慌亂的目光下意識地在房間裏搜尋,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她在哪?她……”


    “她在靜養,情況……暫時穩定,但根基受損很重,不容樂觀!”一個帶著明顯疲憊、卻依舊清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蘭喬曦猛地轉頭。


    隻見顧宥澤端著一杯熱氣嫋嫋的咖啡牛奶,斜倚在門框上。他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色陰影,向來精神奕奕的黑眸此刻也布滿了血絲,透著一股透支過度的虛弱。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皺巴巴的,沾著些許灰塵和……不易察覺的暗色汙漬。他整個人像一根繃到極致、隨時可能斷裂的弦,唯有看向她的眼神,依舊帶著不容錯辨的關切。


    “你……” 蘭喬曦一時語塞,這才猛地意識到自己還在和豆豆通話,而電話那頭,豆豆擔心的聲音已經拔高了音調,帶著哭音追問她的情況。


    “豆豆!我沒事!我……我迴家了!”蘭喬曦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她瞥見顧宥澤快速用口型無聲地提示著“勞累過度、需要休息”,“醫生說我隻是太勞累了,精神受了點刺激,需要好好靜養休息!你別擔心我!” 她頓了頓,想起更重要的事,“我哥……皇甫謙那邊,你有空幫我去看看他怎麽樣了?”


    “我知道!我知道!”豆豆的聲音陡然拔得更高,帶著一種劫後餘生卻又陷入更大恐慌的顫抖,“皇甫謙醒了!曦姐!就在剛才,剛醒沒多久!醫生說他生命體征平穩了,但神誌還有點迷糊,不清醒!他……他好像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念叨你的名字!曦姐!你快來醫院!皇甫醒了!這本來是好事,但是……但是任安宰,任安宰他……”


    豆豆的聲音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猛地哽咽住了,隻剩下巨大的、幾乎要衝破電話線的恐慌在無聲蔓延。


    蘭喬曦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她:“任安宰怎麽了?!豆豆你說清楚!”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尖利。


    “他……他……” 豆豆似乎被巨大的恐懼噎住,緩了好幾秒才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嘶喊出來,“他剛才……臉色白得像鬼一樣,突然就衝進了皇甫謙的病房!誰都沒攔住!然後……然後他對著躺在病床上的皇甫謙……一掌就拍了下去!動作快得根本看不清!皇甫謙……皇甫謙被他拍了一下之後,好像……好像猛地睜大眼睛,然後……然後就又昏過去了!醫生護士全都衝進去了!現在……現在皇甫謙還在icu裏麵搶救!而任安宰……任安宰他拍完那一掌,自己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現在……現在他也在搶救!icu外麵全亂套了!曦姐!你快來啊!我……我好怕……”


    豆豆的話如同一個個炸雷,在蘭喬曦耳邊轟然爆響!


    皇甫謙醒了……卻又被任安宰一掌拍進icu搶救!


    任安宰……他自己也倒下了,在搶救?!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瞬間衝垮了她本就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前世手刃任安宰的血腥畫麵與此刻他衝向皇甫謙、自己也倒下的混亂場景在她腦海中瘋狂交織、重疊!恨意、擔憂、震驚、不解……無數種激烈的情感在她胸腔裏猛烈衝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什麽?!”蘭喬曦失聲驚唿,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手機幾乎脫手。


    “姐姐!”顧宥澤臉色劇變,一個箭步衝上前,穩穩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同時眼疾手快地從她手中抽走了手機。


    他對著電話那頭,聲音瞬間變得冷冽而極具壓迫感,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豆豆!聽我說!待在原地,離icu遠一點,保護好自己!什麽都不要做!我們馬上就到!”


    說完,他根本不等豆豆迴應,直接掛斷了電話。他一手緊緊攬著蘭喬曦冰冷顫抖的肩膀,另一隻手將那杯還溫熱的咖啡牛奶強硬地塞進她手裏,深邃的眼眸緊緊鎖住她蒼白失神的臉。


    “看著我,姐姐!”顧宥澤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像定海神針,“唿吸!皇甫哥醒了,這是個好消息!說明他扛過來了!任安宰那一掌……” 他眉頭緊鎖,藍眸深處閃過一絲極度的困惑和凝重,“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麽,但豆豆說他拍完自己也倒了,這絕不尋常!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穿上外套,把這杯東西喝了,哪怕隻喝一口!我們必須立刻去醫院!那裏現在需要你,也需要我!”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夠穿透混亂的力量。蘭喬曦被他眼中的堅定和手臂傳來的力量支撐著,混亂驚悸的心緒仿佛找到了一個暫時的錨點。她看著顧宥澤同樣疲憊卻強撐著、寫滿擔憂的臉龐,感受著手中杯壁傳來的溫熱,深深吸了一口氣。


    第一世的冰冷餘燼尚未散盡,今生的風暴已裹挾著血雨腥風撲麵而來。


    醫院,那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地方,此刻已成了新的修羅場。她的兄長,她的宿敵,都在生死線上掙紮。


    “走!”蘭喬曦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決絕的力氣。她掙脫顧宥澤的攙扶,自己站穩,仰頭將杯中溫熱的液體灌下去大半,滾燙的溫度順著食道滑下,勉強壓下了喉頭的腥甜和四肢的冰冷。她抓起床邊的外套胡亂披上,眼神中殘留的驚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銳利取代。


    顧宥澤看著她瞬間挺直的脊背和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緊繃的嘴角微微鬆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和更深的心疼。他沒有絲毫耽擱,迅速轉身:“車就在樓下,我們走!”


    兩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後,帶著一身未散的疲憊和凝重的肅殺之氣,大步衝出了公寓的門,將清晨的陽光和第一世的血色記憶,暫時拋在了身後。


    隻是蘭喬曦還不知道的是,這已經是她昏睡第三天了,那一個桃花坳的前世死在了自己的決然之下,她別無選擇,隻是輪迴的腳步沒停,推著她不得不向前。


    前方的戰場,硝煙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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