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斜斜地掛在四合院的飛簷上,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青磚地還泛著蒸騰的熱氣。


    何大清迴來了,他一手提著個網兜,鋁製飯盒在裏頭晃蕩碰撞,沉甸甸的分量把網兜勒出深深的凹痕。


    另一隻手拎著裹著褪色紅綢的二十年陳蓮花白,壇口飄出的醇香混著肉味。


    他踩著滿地蜷曲的槐樹葉往院裏走,膠鞋底碾碎枯葉的“哢嚓”聲,混著蟬鳴在溽熱的黃昏裏散開,驚得牆根蛐蛐也住了聲。


    剛跨過院門,就撞見戴著眼鏡的閻埠貴搖著竹扇溜達。


    三大爺立刻堆起笑,眼睛眯成兩條縫:“大清兄弟迴來啦!今天的席麵辦得氣派吧?”


    何大清眼皮都沒抬,“嗯”了聲繼續往前走,飯盒帶子在肩頭晃得“吱呀”響。


    等他身影走遠了,三大媽顛著小腳從屋裏竄了出來,圍裙上還沾著沒洗淨的韭菜葉,臉上寫滿了不甘:“瞧見沒?


    傻柱家兩個大廚,三天兩頭開小灶!咱們累死累活算計著過日子,人家倒好,頓頓都是大宅門的稀罕玩意兒!”


    閻埠貴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鏡,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何大清消失的方向,喉頭不住地上下滾動,狠狠咽了口唾沫。


    酸溜溜地說道:“可不是!那飯盒沉得都快拖到地了,肉香隔著半條胡同都能聞見……也不知道咱們家啥時候能沾上這福氣,唉!”


    說罷,他搖頭晃腦地收起扇子,眼神裏全是羨慕嫉妒。


    剛邁進中院,飯盒縫隙裏飄出的肉香就勾得人直咽口水。


    賈張氏“啪”地把鞋底拍在板凳上,缺了門牙的嘴撇得老長,“呸”地啐了口唾沫:“有些人就是沒良心,有好吃的也不想著當年的老相好!”


    她一邊納鞋底一邊嘟囔,針腳紮得青石板“噠噠”響。


    秦淮茹手裏的火柴盒“嘩啦”散了幾片,慌忙蹲身去撿。


    秦淮茹徹底無語了,賈張氏這張嘴簡直沒個把門的,什麽話都敢往外禿嚕。


    她慌得左右瞟了瞟,生怕被隔牆的鄰居聽了去,隻能壓低聲音,急得眼眶都紅了:“媽,您少說兩句……”


    可賈張氏壓根沒聽見似的,佝僂著背,湊在秦淮茹耳邊嘀嘀咕咕。


    秦淮茹攥著膠水刷子的手微微發顫,指甲縫溢出的漿糊滴在青磚上。


    她欲言又止,終是垂下眼,盯著滿地槐葉,將勸阻的話咽迴肚裏。


    何大清來到家門口,直奔東廂房,他嘴角上揚,扯著嗓子嚷嚷:“丫頭!快出來看看爹給你帶啥好吃的了!今兒白家壽宴的硬菜,可都給你留著呢!”


    那嗓門兒震得牆根下的蛐蛐兒都不敢吱聲了。


    “哎喲!爹您小聲點兒!”雨水“蹬蹬蹬”地從屋裏衝出來,馬尾辮甩得像撥浪鼓。


    她踮起腳尖捂住老爹的嘴,眼睛還警惕地往西屋瞟了瞟,壓低聲音說,“我哥在那睡覺呢!


    他說今天晚上要去夜釣,現在正養精蓄銳呢!您這大嗓門兒,非把他吵醒不可!”


    何大清一聽,立刻把飯盒和酒壇子往閨女懷裏一塞,吹胡子瞪眼地嘟囔起來:“這混小子,一天天淨整些沒用的!


    早上我好說歹說,讓他跟我去白家一趟,我再傳他些壓箱底的手藝,愣是油鹽不進!”


    說著還氣鼓鼓地拍了拍大腿,把褲腿上的灰塵都震了起來。


    雨水抱著香噴噴的飯盒,“哼”了一聲,故意把臉扭到一邊:“爹,您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哥弄來的魚,您哪迴不是吃得最歡?魚湯泡飯,您一頓能扒拉三大碗!”


    說著,她還朝老爹吐了吐舌頭,眼睛彎成了月牙。


    何大清看著這個“漏風”的小棉襖,又好氣又好笑。


    伸手想敲她的腦袋,半道上卻改成了輕輕戳她的額頭:“得得得,爹算是白疼你了!胳膊肘兒天天往外拐,這麽向著你哥!”


    “我哥也很疼我呀!”雨水立刻挺直腰板,胸脯都快挺到天上去了,一臉傲嬌地說,“上次我想吃糖葫蘆,大熱天的,我哥跑了三條街才給我買到!還有還有……”


    她掰著手指頭,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活像隻歡快的小喜鵲。


    何大清聽著閨女的念叨,原本皺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他伸手揉了揉雨水的腦袋,把她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笑著歎了口氣:“行吧行吧,你倆呀,真是一對活祖宗!”


    暮色漸濃,院裏的槐樹葉被晚風卷得沙沙作響。


    正說著,木門“吱呀”一聲輕響,於莉挽著婁曉娥從東廂房裏走出來。


    於莉手裏還攥著半塊棗泥酥,嘴角沾著細碎的酥皮,老遠就揚著嗓門兒喊:“爹您可算迴來了!這菜香得我在屋裏都坐不住啦!”


    說著還誇張地抽了抽鼻子,逗得雨水“噗嗤”笑出聲。


    何大清臉上立刻笑出了褶子:“可不是!白家香秀夫人過五十大壽,後廚燉了整整三鍋佛跳牆,我特意給你們留了……”


    話沒說完,他瞥見婁曉娥站在於莉身後,像隻受驚的小鹿似的,雙手絞著衣角,連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大清伯再見,我迴去了。”婁曉娥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說完就要往院外溜。


    她今兒穿的襯衫沾了點心渣,耳垂還泛著不正常的紅,活脫脫像隻偷腥被抓的小貓。


    何大清愣了愣,朝她擺擺手:“曉娥啊,有空多來家坐坐!咱家的於莉和雨水都和你特投緣兒。”


    他嗓門兒大,驚得院角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


    婁曉娥慌忙點頭:“嗯嗯,一定一定!”


    剛轉身,就聽見院外傳來“叮鈴叮鈴”的自行車鈴鐺聲。


    許大茂騎著二八自行車歪歪扭扭衝進中院,在離婁曉娥還有兩步遠的地方猛地捏閘,車身劇烈晃動差點栽倒。


    他滿臉堆笑:“曉娥!我下班特意繞去副食店,給你帶了……”


    “帶什麽帶!”婁曉娥猛地轉身,杏眼瞪得溜圓,新買的的確良襯衫被晚風掀起一角,“還不做飯去?難不成等我伺候你?”


    許大茂的笑臉瞬間僵住,喉結不安地滾動兩下,訕笑著把藏在背後的油紙包塞迴車筐:“這就去,這就去!”


    他弓著背倒退兩步,轉身推車時,膝蓋重重磕在車梁上,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出聲,隻能推著車灰溜溜地往家走。


    於莉和雨水躲在何大清身後,咬著嘴唇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何大清“哼”了一聲:“跟他爹一個德行,一對兒哈巴狗,見人就搖尾巴!”


    這話像一記重錘砸在許大茂背上。


    他握著車把的手青筋暴起,猛地迴頭想要反駁,卻在對上何大清冰冷的眼神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蔫了下去。


    他悶頭猛蹬車子,車輪碾過碎石路發出刺耳的“嘎吱”聲,轉眼消失在後院。


    婁曉娥望著那道倉皇離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晚風卷著茉莉花掠過她發燙的臉頰,滿心滿腦都是失望。


    曾經以為的依靠,如今在她眼裏,連何雨柱衣角沾的油漬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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