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的風卷著霜花掠過玄塵的眉骨,他卻覺不出冷。


    體內那片星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組——原本按照周天運轉的銀線突然擰成螺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揉碎了再重新編織。


    額角的冷汗順著下頜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冰珠。


    \"玄塵!\"


    熟悉的嗓音裹著風刃劈來,玄塵偏頭的瞬間,林初雪已踉蹌著撞進他的餘光。


    她警服肩章上的警徽泛著冷光,發梢沾著未融的雪,左手死死攥著塊青銅羅盤——那是她用三年時間用因果線祭煉的法器,此刻表麵爬滿蛛網般的裂痕。


    \"你看。\"她將羅盤推到他麵前,指尖在發抖。


    羅盤中心的指針正瘋狂旋轉,原本清晰的\"過去現在未來\"三個刻度線攪成一團,\"半小時前我在局裏查失蹤案,突然看見你這條因果線......\"她喉結滾動,\"它不是線,是團亂麻。


    我甚至分不清你現在站在這裏,是剛剛發生的,還是三天前的記憶。\"


    玄塵的目光落在她眼底。


    那裏本該流轉著淡金色的因果光帶,此刻卻像被潑了墨汁的水麵,混沌得可怕。


    他伸手想碰她的手腕,卻在半途頓住——掌心金紋正滲出細碎的星光,像隨時會灼傷活物的火種。


    \"我在融合陣靈記憶。\"他收迴手,聲音比山風更輕,\"但比想象中麻煩。\"


    話音未落,體內傳來刺耳鳴響。


    星軌突然收縮成一枚光繭,將他的識海擠得生疼。


    玄塵踉蹌半步,後背撞上身後的千年古鬆——樹皮在金紋觸碰下瞬間碳化,簌簌落了滿地黑灰。


    林初雪的唿吸驟然急促。


    她見過玄塵用陣圖發火球符,見過他隨手布下困仙陣,但從沒有一次,他的氣息像現在這樣......不似活人。


    她後退兩步,靴跟碾碎一塊冰棱,\"你剛才說''它'',\"她指著他心口的金紋,\"那東西在控製你對不對?\"


    玄塵閉了閉眼。


    方才那陣刺痛裏,他分明\"看\"到了另一重記憶:作為陣靈時,每當有修士試圖強行煉化它,它便會用星軌絞碎對方的識海。


    原來不是他在壓製陣圖暴走,而是陣圖在警惕這個突然闖入的\"外來者\"——就像人類被陌生生物侵入身體時的本能排斥。


    \"不是控製。\"他睜開眼,眼底有細碎的星光流轉,\"是排斥。


    它在確認我是否......\"他頓了頓,\"是否值得信任。\"


    林初雪的瞳孔收縮成針尖。


    她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夜市抓妖時,玄塵蹲在路邊逗流浪貓的樣子——那時他的眼睛是深潭般的黑,現在卻像綴滿星辰的夜空,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信任?\"她嗤笑一聲,卻難掩聲音裏的顫抖,\"你當它是被你救過的阿黃?\"她扯了扯領口,露出鎖骨處淡青色的因果線——那是三天前替玄塵擋下雷劫時留下的印記,此刻正以詭異的頻率抽搐,\"它根本沒有人類的感情!\"


    玄塵沒說話。


    他能感覺到,星軌收縮的力道正在減弱。


    方才那句\"值得信任\"出口時,識海裏的光繭似乎輕輕震顫了一下。


    或許陣靈雖無人類情感,卻能感知意圖?


    就像上古陣法隻認持陣者的道心,不認容貌年歲。


    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攤開。


    金紋順著手臂攀爬,在指尖凝聚成一枚星芒。


    林初雪下意識後退,卻見那星芒沒有灼傷人,反而像活物般繞著他的手腕打轉,最後輕輕落在他掌心裏,像隻溫順的雀鳥。


    \"你看。\"玄塵抬頭,月光落在他眉峰,將那抹星芒的影子投在林初雪臉上,\"它在聽。\"


    林初雪屏住唿吸。


    她看見玄塵的金紋不再躁動,星軌重新開始流轉——雖然速度比尋常慢了三倍,但至少不再是無序的亂麻。


    更詭異的是,她的因果羅盤指針竟緩緩停了下來,雖然依舊指向混沌區域,卻不再瘋狂旋轉。


    \"你......對它說了什麽?\"她試探著靠近兩步。


    \"我說,我不是來取代它的。\"玄塵低頭盯著掌心的星芒,\"我是來和它一起看這個世界的。\"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卷著歸墟方向的雲氣撲麵而來。


    玄塵的發梢被吹得揚起,他卻在這風中捕捉到一縷熟悉的氣息——那是前幾日在古籍裏讀到的\"逆序符文\"的味道,帶著點焦糊的檀香,混著混沌海特有的鹹澀。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儲物袋。


    那裏躺著一枚用隕鐵刻成的符文,是半年前在黑市花大價錢買來的。


    當時他隻當是個稀罕物,現在卻突然明白,為何那老乞丐非說\"這東西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告訴你答案\"。


    星軌在識海深處發出嗡鳴,像是某種迴應。


    玄塵望著歸墟方向翻湧的雲層,突然笑了。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開始——但至少現在,他和體內的陣靈,終於找到了對話的方式。


    林初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看見濃雲裏有幽藍的光一閃而過。


    她剛要開口,玄塵卻已低頭翻找儲物袋,指尖觸到那枚冰涼的隕鐵符文時,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初雪。\"他抬頭,星芒在他瞳孔裏跳動,\"幫我個忙。\"


    \"什麽?\"


    \"如果等下我失控......\"他將符文在掌心轉了個圈,\"記得把這個塞進我心口的陣圖裏。\"


    林初雪剛要追問,歸墟方向突然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兩人同時抬頭,卻見雲層裏裂開一道縫隙,露出混沌海深處的景象——無數道銀色光帶正從雲縫裏垂落,像是某種存在正順著光帶,緩緩降臨人間。


    玄塵的掌心符文突然發燙,在他手背上烙出淡金色的印記。


    他望著那道雲縫,輕聲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而在他的識海裏,星軌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節奏跳動,仿佛在為某個即將開始的儀式,奏響序章。


    玄塵的拇指在隕鐵符文上摩挲兩下,指腹傳來細密的凹凸紋路——那是上古陣紋特有的震顫頻率,與他識海中星軌的嗡鳴形成奇妙共振。


    林初雪看著他解開衣襟,心口處金紋正隨著唿吸明滅,像活物般拱起一道淺丘,仿佛在主動迎接那枚符文。


    \"你確定要這麽做?\"她的手按在他手腕上,指尖能觸到他皮膚下跳動的星力,\"三天前你試過用符篆鎮陣,結果燒了半座靈脈。\"


    玄塵抬頭時,眼尾金紋蔓延至太陽穴,像被星子灼出的印記:\"那時我當它是工具。\"他將符文輕輕按在陣圖中心,金紋突然如蛇信般竄出,裹住符文往血肉裏鑽,\"現在......\"他喉結滾動,額角青筋暴起,\"我當它是同伴。\"


    林初雪的因果羅盤在掌心發燙,指針突然指向玄塵心口——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刻度,介於\"現在\"與\"未來\"之間的混沌區域。


    她看見符文沒入皮膚的瞬間,玄塵整個人像被抽走了影子,輪廓變得半透明,唯有識海裏的星軌愈發清晰,每一道銀線都在與他的魂魄共鳴。


    \"共鳴星台......起。\"玄塵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的指尖在虛空中劃出星圖,那些銀線從他識海延伸出來,在兩人頭頂交織成微型星穹。


    林初雪感覺有冰涼的觸感爬上後頸,那是星軌在掃描她的因果線——不是吞噬,而是......確認。


    當最後一道星軌與玄塵的魂魄相扣時,他突然睜開眼。


    這次,他眼底的星光不再是遊離的碎芒,而是有序流轉的星河。


    林初雪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見他衝自己笑了,弧度與從前逗貓時如出一轍:\"成了。\"他的聲音裏帶著清越的共鳴,像是陣圖在替他發聲,\"現在,我們是同一者。\"


    歸墟方向的悶雷突然炸響,比之前更近了十倍。


    林初雪抬頭時,雲層已裂成蛛網,無數銀色光帶如倒懸的瀑布垂落,最前端的光帶裏,一個枯瘦的身影正緩緩凝實——灰袍裹著嶙峋骨架,眼眶裏跳動著兩點幽綠鬼火,正是三個月前被玄塵碾碎道基的天機老人。


    \"你以為掙脫了命運?\"那聲音像鏽鐵刮過石板,\"你隻是成了新的枷鎖。\"灰袍老人抬起手,林初雪的因果羅盤突然炸裂,碎片中飄出幾縷金線——那是被他抽走的\"天命碎片\"殘留能量,\"陣靈認主又如何?


    你每多掌握一分星軌,就離天道的絞索近一寸。\"


    玄塵沒有動。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星軌正將天機老人的話翻譯成數據:這不是實體,是殘念借天命碎片顯化,強度約等於金丹初期修士的靈識體。


    但最危險的是那些金線——它們正順著光帶蔓延,試圖纏繞他的星軌。


    \"初雪,退到三裏外的石崖後。\"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數到十再迴頭。\"


    林初雪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能看見玄塵背後的星穹在膨脹,每顆星子都在吸收天地靈氣,連她發梢的雪都被卷成微型龍卷。


    但更讓她心悸的是自己的因果線——鎖骨處的淡青印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像被什麽腐壞的東西啃噬著。


    \"玄塵......\"她剛開口,就被一道星芒輕輕推離原地。


    等她踉蹌著站穩,人已在二十丈外的巨石後。


    迴頭時,正看見玄塵抬起右手,掌心浮起一顆拇指大小的星辰——那是他用星軌壓縮的靈氣,表麵流轉著毀天滅地的光。


    \"這次,由我來下棋。\"他輕聲說。


    天機老人的鬼火眼突然劇烈跳動。


    他能感覺到那星辰裏蘊含的力量,足夠將這片山巔連同方圓百裏的歸墟裂縫一起抹去。\"你敢!\"他尖叫著撲來,灰袍鼓脹如帆,金線化作鎖鏈纏向玄塵的手腕。


    玄塵的手指緩緩收攏。


    星辰表麵出現蛛網般的裂痕,天地間所有聲音突然消失——風停了,雪凝在半空,連林初雪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下一刻,星辰炸裂的光芒刺破雲層,像是有人在天地間點燃了太陽。


    林初雪下意識用手臂遮住眼睛,指縫裏漏出的光仍刺得她流淚。


    等她再睜眼,山巔已被夷為平地,玄塵單膝跪在焦土中,胸口陣圖的金紋暗淡了許多。


    天機老人的身影正在消散,鬼火眼裏的幽綠逐漸熄滅。


    \"真正的對手......\"那聲音突然鑽進林初雪的耳朵,像是有人用指甲劃她的腦仁,\"才剛剛登場......\"


    她猛地捂住耳朵,卻看見自己的因果線——原本淡青的線此刻纏著一縷漆黑的霧氣,正順著血管往心髒爬。


    玄塵突然抬頭,眼底的星河驟暗:\"初雪!\"他想衝過去,卻被體內翻湧的星力拽得踉蹌。


    林初雪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了。


    她後退兩步,後背撞上一棵焦黑的樹——那是之前被玄塵碳化的古鬆,此刻樹皮下竟冒出幾點綠芽。


    她望著天空,那裏的歸墟裂縫正在愈合,最後一縷銀芒消失前,她仿佛看見裂縫深處有一雙眼睛,正隔著無窮遠的距離,與她對視。


    玄塵的喘息逐漸平穩。


    他能感覺到,陣圖在主動修複他的傷勢。


    但更讓他不安的是林初雪的狀態——她靠在樹邊,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因果線上的黑霧還在蔓延。


    他握緊拳頭,星軌在識海發出警告:那黑霧不是普通邪祟,是......


    \"初雪?\"他輕聲喚她。


    林初雪沒有迴應。


    她的瞳孔裏,倒映著歸墟方向最後一抹幽藍,像極了三個月前,玄塵第一次在夜市替她擋住妖修時,眼裏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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