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收拾好,天也黑了。


    這些帳篷都是租那些頭人的,在小柿子的交涉下,廢了不少的口舌,也廢了不少的綢緞。


    天黑了,朱縣令的臉也黑了。


    餘令剛剛清點完人數,所有人剛報完數,餘家人是齊的,茹家人是齊的,錦衣衛也是齊的。


    朱家人少了十三個。


    這十三個人去了哪裏不用說也知道。


    先前搭帳篷的時候就已經有女人過來了。


    人家主動幫忙,走前眉眼含春,迴首一個眼神,什麽都沒說,卻什麽都說了。


    所以,語言並不是阻礙交流的主要原因之一。


    朱縣令認為最先忍不住的應該是餘家。


    畢竟這邊都是愣頭小子,一半的軍戶子弟,軍戶子弟說親難。


    因為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軍戶。


    所以,這些愣頭小子都沒有完親,他們見了女人一定忍不住。


    反觀自己這邊,不說個個成家立業,那至少有一半是完了親的。


    按理來說這家裏都有女人了,應該會克製一些。


    怎麽忍不住的卻反而是他們。


    朱縣令教育了一路,說了一路,沒有想到到頭來丟人的卻是自己這邊的。


    望著蘇懷瑾嘴角那繃著的笑……


    朱縣令心裏難受極了。


    “孽障,孽障,一群孽障啊~~~”


    望著朱縣令落寞的離開,餘令把跟著自己的人招唿到了一起。


    望著心猿意馬的他們,餘令沉聲道:


    “這一次迴去大家就都有錢娶媳婦了。


    醜話說在前麵,誰要忍不住把身子交給了這些沒名堂的,迴去後別想從我這裏拿到一文錢。”


    餘令的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眼睛頓時變得清澈了起來。


    令哥走的時候交代了,這一次走貨賺的錢,餘家隻拿一半,剩下的一半所有人分。


    多少錢不清楚。


    但絕對是家裏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不是我餘令心狠,這人進人出的,萬一某個人身上有病,搞到了你身上那咋辦。


    聽我的,忍著,迴去就完親,想怎麽弄我絕對不管……”


    這群人可能不聽別人的話,但絕對聽餘令的話。


    理由極其簡單,餘令是秀才公,是天上的星星投胎轉世。


    他說的話不但得聽,還得認真的聽。


    安頓好自己這邊的人,餘令就鑽入帶著膻味的羊皮毯子進入了夢鄉。


    這一晚餘令睡的並不踏實,前半夜有人突然扯著嗓子鬼叫,惹得一群狗叫。


    後半夜是朱縣令的吼叫,然後惹得狗又叫。


    吼著孽障,吼叫他的族人連十七八歲的孩子都比不過。


    天亮了,餘令聞著自己身上的味道,感覺的自己已經和草原融合在了一起。


    簡單的收拾了下,帶著小肥,餘令開始正式的打量互市。


    此時的互市人不多。


    望著那些連在一起又涇渭分明的帳篷,餘令覺得眼前看到的一切可用廟會二字來形容。


    真的是賣什麽的都有。


    坐在地上鋪個毯子,毯子上擺點不知名的骨頭,這就是一個小攤位。


    這樣的攤位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個。


    大點的攤位就是連在一起的帳篷。


    他們會在帳篷前擺出自己售賣的貨物當作招牌,你若有興趣,就可以去帳篷裏麵去看。


    那裏暖和,好談生意。


    餘令認真的看了看。


    胡人所出售的大多都是金、銀、牛、馬、毛皮、馬尾,和各種各樣的玉器和骨頭。


    還有那些不知名的石頭。


    漢人這邊所賣的就多了。


    茶葉,鹽,各種布匹,絲綢,各種精美的陶瓷罐子,這些都是大件。


    除此之外還有針線、棉布,米、鹽、糖果這樣的小件。


    至於質量如何。


    在小攤販哀求的眼神中,餘令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罐子。


    這種罐子有一個大口,在大明可用來當尿壺。


    望著一個豐滿的胡女故意撞了一下自己然後扭動著腰肢離開。


    望著她拎著這種罐子朝溪水走去。


    餘令朝著小攤販豎起了大拇指。


    這生意做得狠,把夜壺賣給人家當打水壺用。


    再往下看,餘令就不想看了,大宗貨物質量沒的說,那些小件質量就不敢說了。


    這個情況蘇懷瑾和朱縣令都講過。


    在大明的互市成立初期,"官市"是占主導地位的,那時候是在高牆下交易。


    那時候都是大宗貨物交易,質量沒話說。


    但隨著時間推移,"民市"成為了主導。


    質量,就演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了。


    隨著太陽升起,越來越多的人從帳篷裏麵走了出來。


    全是羊糞疙瘩的草甸子頓時就熱鬧了起來,像是為了慶祝互市這個大日子的到來……


    一隊騎兵突然從遠處衝了過來,馬背上的騎士在快速奔跑的戰馬上做出各種各樣的高難度動作。


    餘令羨慕的望著這群人。


    跟他們比,自己的馬術就像是一個生瓜蛋子。


    望著這群人從眼前唿嘯著離開,餘令就準備往迴走。


    餘令準備忙碌起來。


    快些把蜀錦處理掉,然後趕快迴到大明的國土內。


    自從知道那群劫匪是靖邊衛指使的後,餘令心裏就像是紮了一根刺。


    到此刻餘令還想不明白衛所的目的是什麽。


    “阿彌陀佛,他鄉遇故知,見我大明人,實乃人生一大喜!”


    正在分神的餘令沒有注意到身前來人,被嚇了一大跳。


    抬起頭望著身前之人,餘令才發現是一個和尚。


    和尚的年歲餘令不敢說。


    在這塞外,長年的風吹日曬,一個人的年齡就不能隻從外表來看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漢子,可能看著像四十多歲。


    “阿彌陀佛,小子是真的羨慕高僧!”


    見高僧目露不解,餘令趕緊道:


    “這入眼望去,十個人裏麵可能就有三個大明人,高僧這一天得大喜多少迴啊!”


    “小子你不信教?”


    餘令雙手合十,低聲道:


    “實不相瞞,小子信教,小子信的是利瑪竇神仆的天主教,高僧你有罪麽?”


    “我有罪,貧僧不懂!”


    餘令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神色變得莊嚴了起來,望著眼前的和尚,低聲道:


    “神說你有罪,每個人都有罪!”


    和尚歎了口氣:“貧僧法號慧心!”


    餘令臉色不變,笑道:“小子字守心!”


    慧心見這小子隻說了自己的字並沒說自己的名字,知道這小子不願說實話。


    他甚至懷疑這小子給自己說的字都是瞎編的。


    慧心伸出手,想給餘令來個撫頂受福,結果一個小子卻突然擋在餘令身前。


    慧心笑了笑,搖著頭轉身離開。


    “月下孤芳不染塵,空花照水悟前身,山僧偶向池邊立,始信蓮台有故人!”


    望著念念有詞的和尚離去,餘令臉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老爹講過,曾經有一個叫做慧心的和尚要把自己過繼給佛祖。


    然後那個和尚莫名的死在街道上。


    那時候吳墨陽說他爹到外麵抓了三個月的邪教徒,聽說找的就是慧心。


    如今這裏也來了一個慧心,走時候還念了句“始信蓮台有故人”。


    白蓮教?


    聞香教?


    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個慧心?


    “不要跟這些僧人走的太近,他的徒弟很多,是這裏很多部族頭人的師父,他們教頭人漢話,教他們做生意。”


    望著牽著狗出現的小柿子。


    聽著她的話,餘令認真的點了點頭,見小柿子說完就走,餘令忍不住道:


    “你名字的柿子是哪個柿子?”


    小柿子腳步一頓,扭頭道:


    “樹上結的那個柿子的柿子!”


    餘令認真的看了一眼小柿子的眉眼,忽然道: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我為什麽告訴你!”


    見這小姑娘像一個刺蝟,餘令從懷裏掏出一小袋鹽,笑道:


    “不白說,一袋鹽作為酬勞,這個總行了吧!”


    “我娘是漢人!”


    見小柿子說罷就要伸手來搶,餘令趕緊擺擺手道:


    “你這太敷衍了,我既然敢這麽問,這個答案我肯定知道,這個迴答不行!”


    “狡猾的漢人!”


    見餘令不說話,隻是衝著自己笑,小柿子深吸一口氣:


    “我娘是被搶來的漢人,我爹不知道是誰。


    我娘說在她小時候一家人快要餓死了,得虧了家裏的柿子樹結的柿子才活的命!”


    小柿子咬著牙低聲道:


    “我出生後,我娘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她希望我這一輩子都不愁吃,不愁喝,這個迴答你滿意了吧!”


    餘令聞言,很幹脆的把手中的鹽袋子拋給了小柿子。


    “你的迴答很敷衍,但我還是把鹽給你了。


    記住了,其實這不是給你的,準確的來說是給你娘親的!”


    小柿子接過鹽,塞到懷裏,麵無表情道:


    “謝謝你的好意,我娘在去年的時候已經死了。


    見你這人還算不錯,我再多說一句,記得,遠離那些和尚,記得一定要遠離他們!”


    “說個原因唄!”


    小柿子敷衍道:“他們和西邊的那群喇嘛經常打架,一打就死人,死好多人!”


    餘令點了點頭,這想必就是信仰之戰了。


    “你的狗?”


    “我不賣!”


    小肥見柿子跑開,忍不住道:


    “令哥,為什麽你總是和她的狗過意不去,想吃肉了是麽,這裏有牛肉呢!”


    餘令深吸一口氣幽幽道:


    “我在看她是真的吃不飽還是假的吃不飽。”


    小肥撓著頭道:“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現在應該是真的了!”


    “不懂!”


    餘令笑了笑,總覺得自己被沈毅給嚇到了,來到這裏看誰都不是好人,甚至有點草木皆兵了!


    餘令迴到了住處,慧心也鑽到一個大的帳篷裏。


    博達錫裏望著慧心走了進來,站起身笑道:


    “上師父今日起的好早,是有什麽把上師父吸引住了麽?”


    慧心笑了笑,接過拖海遞來的肉輕聲道:


    “大明朝廷來人了!”


    “什麽人?”


    “錦衣衛,還有東廠。”


    博達錫裏抿了口奶茶笑了笑:


    “他們來了又如何,這裏不是大明,這裏是我孛兒隻斤家族的地方!”


    慧心把手裏的肉塞到嘴裏,淡淡道:


    “三娘子的幾個兒子裏隻有你沒有統領部族。


    如今三娘子已經老了,一旦三娘子離去,你覺得這草原你的兄弟們會讓給你?”


    博達錫裏聞言放下手中的割肉小刀,目光變得不善了起來。


    慧心上師說的沒錯。


    作為俺答可汗的兒子,母親是克兔哈屯,大明口中的三娘子,眾多兄弟裏其餘的幾個兄長都統領著部族。


    唯獨自己沒有。


    博達錫裏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笑著站起身倒了一杯奶茶,雙手奉上,低聲道:


    “上師父教我!”


    慧心笑了:“你最討厭誰!”


    “六兄哥力各台吉!”


    見大師笑而不語,博達錫裏深吸一口氣:“如果大師助我成功,今後這裏不會出現一個喇嘛。”


    “來,我教你。”


    (ps:白蓮教蒙古的勢力非常大,雖然蒙古和大明交好的那段時期,如趙全、李自馨等首領被俺答送給了大明,但在民間,白蓮教的勢力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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