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令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看清楚秦良玉長什麽樣子。


    這是吃了個子太矮的虧。


    秦良玉走到窗戶前的街道上時,窗沿剛好和視線形成了一個夾角。


    再加上左右護衛手中的旌旗亂舞。


    等再看到時候就隻能看到一個背影了。


    望著馬背上的那道背影餘令忍不住感歎這人真高,比自己見過的任何女子都高。


    雖然沒有見到正麵,但一個女子騎著高頭大馬的模樣還是讓餘令記憶猶新。


    真的威武極了,英氣十足。


    “她怎麽這個時候進京了,楊應龍叛軍是二十八年平的,這都過了七八年了,也不該這時候論功行賞啊!”


    這人說的沒錯。


    大破楊應龍軍之後,秦良玉為此次的戰功第一,但楊應龍兵敗身死之後,秦良玉並未向朝廷請功。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聽說是他的夫君馬千乘身體微恙,她這時候來是進宮求藥的,十日後就迴!”


    眾人聞言,忍不住齊聲道:“求藥?”


    “馬千乘怎麽了?”


    “對啊,你這話說了一半,他怎麽了?”


    譚伯長覺得可能自己說的有點多,趕緊岔開話題道:


    “誒,兄弟們,你們說日後我若娶得這般女子該多好?”


    “不妥,不妥,太高了,武藝太強了。


    真要娶迴家了,以你吳墨陽竹竿般的身子,遲早會被打死!”


    “小爺我也在練武。”


    “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你打得過誰?”


    .......


    餘令默默的聽著,覺得格外的有意思。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能和譚伯長玩到一起的基本上都是錦衣衛的後代。


    所以對馬千乘身體微恙之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咦,這小孩是誰?”


    秦良玉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眾人才反應過來他們這一夥裏竟然有小屁孩。


    頓時有人忍不住出聲詢問。


    譚伯長聞言趕緊介紹道:“這是餘記布莊餘員外的兒子,我帶來的!”


    “商賈之子?”


    “誒,吳墨陽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他爹跟我爹是過命的交情,你罵他等於罵我,別怪我翻臉!”


    吳墨陽摟著譚伯長的肩膀笑道:


    “早說啊,真是的。”


    聽聞這句話,餘令對譚伯長的感觀大為改變。


    雖然愛去煙花巷子不對,但這是非觀卻沒有問題。


    譚伯長望著餘令道:


    “令哥,這些都是自己人,父輩都在錦衣衛任職。


    來認識一下,今後都是在北京這兒混的,遲早會認識。”


    餘令朝著眾人拱拱手。


    小屁孩學著大人老氣橫秋的行禮。


    旁邊還站著一個比他還小的姑娘,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吳墨陽看了一眼餘令, 他不由的想起了姑姑跟他講得往事。


    姑姑說她三歲的時候就在父親的背上。


    六歲的兄長背著小小的她。


    初夏的時候在地裏插秧,秋收的時候則背著她在地裏撿稻穗。


    姑姑說她就是這麽長大的。


    他以為這是假的,是姑姑在打感情牌。


    現在看到餘令,他覺得可能是真的。


    “以後有事報我吳墨陽的名字。


    我爹和譚伯長他爹一樣都是百戶,在東城那邊報我的名字絕對好使!”


    吳墨陽可能是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重了。


    又可能是餘令牽著悶悶讓他對姑姑講得往事有所感悟,竟然主動示好。


    餘令笑著點了點頭:“好!”


    記住了這些人的名字,餘令牽著妹妹就走了。


    小肥來時站在那裏,餘令從樓上下來的時候他還在那裏站著。


    好像動都沒動。


    這份耐心讓餘令佩服。


    這麽有耐心的人就該去護城河邊上跟那些老頭一起釣魚。


    就算河裏沒有魚,他也能守上來。


    “看到大將軍了?”


    小肥點了點頭:“看到了,她還衝我這邊揮手打招唿了呢!”


    “真的?”


    “真的!”


    餘令聞言後悔腸子都青了。


    本以為在高處可以看得更遠更清楚,沒想到還不如下麵的,造孽啊!


    “好看麽?”


    小肥想了想,咧嘴一笑:“沒我娘好看!”


    餘令聞言一愣,忽覺得小肥說的真對。


    在孩子的眼裏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自然是母親了,沒有人比自己的母親更好看。


    “糖雞屎?”


    望著狗爺那張多年不洗的黑臉,餘令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殆盡。


    那會兒才想到他,沒想到這下就碰到了。


    冤家路窄啊!


    狗爺認真的打量了餘令一眼,剛才看著背影像,試探的喊了一聲。


    湊近一看,沒想到還真的是他。


    雖長得更好看了,但眉眼卻沒變。


    糖雞屎是餘令的代號。


    在“丐幫”裏每個人其實都一個代號,小老虎也是代號。


    因為小老虎愛齜牙,性子火爆,所以被人叫做小老虎。


    餘令因為小,老是被小老虎抱著。


    所以就被起了一個惡心的名字叫做糖雞屎。


    這名字就是狗爺起的。


    侮辱大於實用。


    “糖雞屎,沒想到還真的是你啊?


    哎呦喂,圓潤了,這是被哪個府上的給買走了,告訴爺,爺一定去拜會拜會。”


    餘令冷冷道:“認錯人了吧!”


    狗爺搓著下巴嘿嘿一笑,把目光不由的望向了餘令牽著的悶悶。


    一見悶悶那可愛的模樣,把不住嘴又開始了:


    “哎呦,這小娘子好看呐。


    這要賣到梨園,養上幾年那就是一個上等的瘦馬,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狗爺撓著腦袋,忽然大笑道:


    “趨之若鴛,對,趨之若鴛~~~”


    “草擬嗎!”


    餘令忍不住了,說他可以,怎麽說餘令都能忍得住。


    但要說悶悶那就是不行,瘦馬二字,從來就不是什麽好詞。


    餘令撲了上去,然後重重地摔了迴來。


    “小賤種,要打我,再等幾年吧!”


    小肥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根磨得尖銳的鐵簽子。


    見他的令哥被踹倒,悶著頭就衝了上去。


    一簽子就紮到狗爺的大腿上。


    他牢記娘教給他的話,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既然要下嘴,那就必須往死裏咬,咬不死他就會打死你。


    這是父親死後小肥母親的感悟,她把這個道理教給了兒子。


    她不想兒子當老實人了。


    這世道,活的最不好的就是老實人。


    他爹就是太老實了,死了就死了,也沒敢撞死在那員外的大門前。


    小肥手裏的鐵簽子一直都有的。


    他長大後準備拿著這個去為父親複仇用的,這也是他當下唯一的念想。


    一根斷裂的鐵耙子。


    他磨得很尖銳了。


    見兩個哥哥在跟人打架,悶悶張嘴大哭。


    路上的行人不少,一見這場麵,上來拉架的沒有,看熱鬧的不少。


    狗爺吃痛,忍不住怒吼道:“兩個雜種!”


    小肥被一腳踹飛。


    狗爺雖然跟乞丐扒手混,但他可不是乞丐,他在京城可是正兒八經有戶籍的。


    不要以為乞丐就是乞丐。


    其實乞丐並不像大家想象的那麽簡單。


    雖都是衣衫襤褸、沒田沒地,沿街乞討的可憐人。


    但可憐人能活,那自然有他的活法。


    狗爺這類人的行話叫做“乞門”,和街頭上仗勢欺人的流痞是兩迴事。


    北京城分四個區,每個區都有一個“頭人”叫“團頭”。


    餘令當乞丐的時候每月月供,在乞丐內部的叫法是“獻果”。


    這裏麵就如餘令見過的“傳銷組織”一樣,是金字塔的階級狀。


    一層接著一層,一層剝削一層,誰也不知道最頂端的一層是誰。


    狗爺隻是底層。


    餘令給狗爺“獻果”,狗爺給衙門的某個衙役“獻果”,衙役再往上“獻果”。


    別看一個乞丐一個月“獻果”的那仨瓜倆棗。


    但除了乞丐還有巾門,千門,娼門等。


    乞丐三年,餘令慢慢明白,五花八門可不僅僅指“五行陣”與“八門陣”。


    五花八門就是三教九流的另一個統稱。


    這些人的業務可就大了,坑蒙拐騙、殺人放火幹什麽的都有。


    這裏麵偶爾還能看到曆經唐、宋、元而不熄的白蓮教。


    (ps:五花八門這個環節教給可愛的書友普及了。)


    這些人的“三瓜兩棗”加在一起可不再是仨瓜倆棗了。


    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開始的時候餘令還幻想著靠自己兩世為人的本事搞個幫派呢。


    知道這些後餘令直接斷了這個念頭。


    幫派的老大一定在朝廷裏。


    餘令猜想頂端的那一群人要麽是錦衣衛要麽是東西兩廠。


    這時候,無論是誰來搞幫派,後麵沒個手眼通天的撐著。


    在京城這地頭上,隻要動了某個人的利益,誰來誰死。


    死的悄無聲息。


    餘令太清楚了。


    自己也就順手偷個腰牌而已,也就過了一夜,就能摸的清清楚楚。


    這根本就不是譚百戶手底下那百十號人能做的。


    京城這麽大,近百萬多人口呢!


    他就能精準的鎖定,然後出手,正確率還極高。


    這就能說明情況。


    小肥不可能是狗爺的對手。


    狗爺吃的好,長得壯,有力氣,比小肥還大。


    這年頭,在不搞陰招的情況下身體才是打架的本錢。


    兩人被打翻在地,狗爺獰笑著上前準備好好的教訓這兩個小子。


    臉上的笑還沒落下,他人就飛了出去。


    隨後一個人就順勢騎了上去,按住狗爺就啪啪的扇耳光。


    那清脆的聲音格外的悅耳,一邊打一邊罵。


    “瞎了你的狗眼,欺負我們少東家,看打!”


    餘令張嘴想罵人,小肥伸手死死的捂著餘令的嘴巴。


    “令哥,不能罵,罵人要吃板子!”


    “草~~~”


    在大明不能隨便罵人,不然真的要坐牢的。


    女婢罵主人、晚輩罵父母和祖父母、妻妾罵丈夫父母和祖父母這幾者為絞刑。


    (ps:《大明會典·卷之一百六十九·律例十·刑律二·罵詈》ji)


    狗爺能打得過餘令和小肥,但他絕對打不過鋪子的大夥計李金寶。


    就算打得過他也不敢打,因為他經不起查。


    五花八門雖然很厲害,但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見光。


    一旦涉及到百姓,衙門就會下場。


    狗爺這樣的小人物進了衙門上頭的人絕對不會管他。


    望著李金寶打狗爺,餘令心裏格外的暢快。


    狗爺也連連求饒,說自己是瞎了狗眼,認錯了人。


    李金寶很有分寸,從隻扇耳光不下重手就看的出來他不想把事情鬧大。


    扇了幾個耳光,李金寶就起了身。


    狗爺拔腿就跑。


    等跑到巷子裏,腿上鑽心的疼才傳來。


    他低頭一看,望著流血的大腿忍不住發出一聲悲慘的哀嚎。


    “狗日的,老子又得花錢了!”


    李金寶輕輕地拍打著餘令身上的泥土:


    “少東家,幸好掌櫃的讓我來看看,看看你怎麽還不迴,小的來晚了,少東家沒事吧!”


    餘令感激的笑了笑:


    “今日的出手相助,我一定會告訴我大伯的!”


    李金寶咧嘴笑了,主動抱起悶悶,大步的朝著鋪子走去。


    餘令望著小肥,小肥望著餘令,兩人相視一笑。


    雖然兩人都被打了,彼此之間卻莫名的覺得親近不少了。


    在餘令的眼裏,小肥算的上是一個有勇氣的人。


    “令哥,再等我三年,三年後我打不死他!”


    餘令點了點頭,他心裏在此刻已經有了決定。


    他等不到三年,他要爭取在三個月裏解決狗爺。


    因為,他該死!


    餘令望著小肥手裏的鐵簽子,忍不住好奇道:


    “也沒見你磨過,怎麽能這麽尖?”


    小肥不好意思道:“我在屋後的水溝那裏偷偷的磨的!”


    “我咋不知道?”


    “拉屎的時候……”


    餘令聞言啞然,祈禱這狗爺找個靠譜的大夫趕緊去治傷。


    因為那溝渠裏全是汙水,廚娘每日都在那裏倒尿桶。


    溝渠流出去的水直通護城河。


    餘令掏出了兩個銅錢,塞到小肥手裏:“拿著,喜歡什麽就買什麽。”


    小肥頭一次見到錢,開心的咧著嘴笑。


    “令哥,等我變成大肥!”


    “好,我等你變成大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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