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餘糧,你可以管我喚作餘叔或者餘伯!”


    “伯父好!”


    餘員外聞言笑了。


    他是從軍伍中下來的殺胚,性格使然,他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扭扭捏捏。


    做事,做人也都一樣,餘令的大膽讓他心生好感。


    “餓不?”


    “餓!”


    餘員外點了點頭,他看的出來這孩子餓了。


    那會兒進門的一刻,他看到了這孩子在撿石槽的黑豆子吃。


    拐了一個彎,餘令手上就多了兩個花卷。


    坐在商販扁擔支起來的板凳上,餘令開始了來大明的第一頓早餐。


    花卷,豆湯,外加一碗豆腦。


    望著這些吃的,餘令又想起了小老虎。


    聽他講太祖朱元璋愛吃豆腐。


    成祖朱棣愛吃辣白菜。


    隆慶帝朱載坖愛吃驢板腸。


    小老虎說他以後有錢了要頓頓吃鵝肉巴子。


    鵝肉巴子是什麽餘令不知道,也沒有吃過。


    但能讓老虎哥念念不忘,想必是一道極其美味的食物。


    頭一迴坐著吃飯,餘令還有些不習慣。


    以前都是蹲著吃的,吃的時候還得小心些,一個不注意就被搶走了。


    如今……


    如今四平八穩的坐在這裏,餘令總是忍不住扭動著身子。


    因為不習慣,餘令吃的很快。


    所以也沒有嚐出個什麽味道來。


    餘員外望著餘令警惕不安的樣子。


    雖然這孩子隱藏的很好,但他看的出來。


    這孩子很緊張。


    餘員外故作平淡,輕聲道:


    “不是我不舍得買,而是外麵的不幹淨。


    等迴去洗個澡,晌午的時候在家裏吃,比外麵好多了!”


    餘伯再一次釋放善意。


    淡淡的善意讓餘令無所適從,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不過餘伯的那句“外麵不幹淨”瞬間勾起了餘令某種不好的迴憶。


    餘伯的話沒錯,京城是真的髒。


    道路都是土路,晴日時灰塵四起,一遇到下雨天就泥濘不堪。


    如果光是這樣就算了,這還能忍受。


    問題是還會“錦上添花”!


    隨地大小便的人太多了,尖尖太多了。


    雨後道路泥濘,色澤鮮明的糞便隨著水流遊走,在水坑裏激蕩。


    當馬車疾馳而過時,要趕緊閉上嘴。


    不然就吃屎了。


    天黑以後巷子裏就不要去。


    穿著草鞋的餘令走過一迴,不小心踩到了尖尖。


    尖尖順著草鞋的縫隙瞬間爬滿你的腳底。


    然後鑽到腳趾縫縫裏……


    那凉絲絲的的觸感,餘令此刻腦子裏想起來還是驚恐的。


    這可是京城啊,住著無數勳貴的大明京城啊。


    還有那“百鳥朝鳳”之地。


    那地方就算是神去了,它也得流眼淚。


    夏日一到,那是真的辣眼睛。


    怪不得要灑水淨街,黃土墊道。


    (ps:沒胡說,明朝才子陳正龍言:北地糞穢盈路,京師尤甚,白日掀裸,不避官長,體統褻越,小人相習而暗消敬憚之心)


    餘令沒有時間去矯情。


    天大地大,填飽肚子最大。


    就算這位餘伯對自己有所圖,那自己也得先吃飽飯。


    餓肚子的感覺太難受了。


    在饑餓的摧殘下,人就是野獸,全是本能,為了一口吃的,可以無惡不作。


    舔了舔嘴唇,餘令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吃飽。


    不過肚子裏麵有了東西,腦子瞬間清明了不少,餘令開始思量發生了什麽。


    一邊想,一邊記著熟的不能再熟的道路。


    可能是怕自己跑了,吃完飯以後餘員外又主動牽起了自己的手。


    不過沒用力,隻是輕輕地握著。


    望著員外白嫩的手,餘令有些自殘形愧,自己的手像個雞爪子。


    走過了三條街,餘伯在一處宅院處停了下來。


    敲門聲響起,側門伸出半個腦袋,片刻之後大門打開。


    門關上,餘員外鬆開了餘令的手,主動介紹道:


    “門房張伯!”


    “張伯好!”


    “好~”


    過了影壁,映入眼簾的是四合院,很大的四合院。


    院子裏有一棵大棗樹,棗樹伸出來的旁支上掛著一個秋千。


    秋千上跳下一個小女孩。


    餘令知道小女孩看了自己一眼。


    可能是家裏來了陌生人,小女娃跑得飛快。


    朝著蹲下身的餘伯衝了過去,一頭紮到他的懷裏,腦袋埋在脖頸間。


    “爹!”


    糯糯的叫喊香甜入耳,安靜的屋舍在這一聲叫喊裏突然變得有了光澤。


    變得有了人氣,有了莫名的味道。


    餘員外轉過身看了餘令一眼,低聲道:


    “悶悶,你不是想要一個哥哥嘛,這個人做你哥哥好不好?”


    餘令發現小女孩又看了自己一眼,咧著嘴笑了笑。


    “好!”


    餘員外一愣,自己的女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從她娘離世以後,性子變得沉默寡言。


    不愛說話,見人就躲。


    餘員外知道,女兒是被她娘生孩子時候的痛唿聲給嚇到了。


    心智有了缺陷。


    這個年紀是孩子最鬧的時候,可悶悶卻安靜的讓人擔心。


    “你知道哥哥是什麽麽?”


    “知道,王花花就有哥哥,小黑羊也有哥哥,哥哥就是兄長,是保護妹妹的人,他就是我的哥哥!”


    餘員外呆住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這丫頭說得最連貫的一句話。


    平日都是好,知道了,嗯……


    見自己的爹爹不信,悶悶繼續道:


    “爹,你忘了麽,我都告訴你了。


    先前我和哥哥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身邊有好多好多的小人,下麵有好多好多的大人……”


    “我和哥哥一起找爹爹,找啊找,找了很久.....


    問了好多人,他們都不要我和哥哥。


    哥哥說他先下去,找到了就來叫我。”


    懷裏的悶悶說著說著身子竟然抖了起來,斷斷續續道:


    “可哥哥走後就再也沒有迴來了,我一個人害怕,就跳了下去。


    睜開眼就看到了爹爹,可惜哥哥丟了……”


    餘員外聽著,感覺心裏毛毛的,身子也不由的泛起了雞皮疙瘩。


    從女兒會說話以來,她時常斷斷續續的說這些。


    看著天,說她和哥哥就在上麵,上麵還有很多跟她差不多的小人。


    他們都是一個人,都沒有哥哥。


    就她一個人有哥哥。


    產婆說,孩子這樣情況會有,那是前世沒忘幹淨。


    等吃了五穀雜糧,眉心的眼睛閉合了,就好了。


    是帶著宿慧,今後是個有福的人呢!


    說著悶悶突然抬起了頭,用手指著餘令大聲道:


    “他就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來找我了,爹,哥哥來找我了!”


    餘員外聞言隻覺得渾身冰涼。


    這些話他發誓沒有教過孩子,以前會斷斷續續的念叨一點。


    本以為就如穩婆說的,吃了五穀雜糧就好了。


    沒想到今日……


    聽說過高僧記得前世之修行,當時隻當一個玩笑話來聽。


    沒想到今日,莫非這孩子真的就是天注定的?


    “孩子,你有名字麽?”


    “有!”


    “叫什麽?”


    “餘令!”


    餘員外倒吸一口涼氣,趕忙道:


    “孩子你的生辰年月呢?”


    餘令撓了撓頭,他來這裏第一眼見的人就是小老虎,被小老虎嗬護在懷裏。


    小老虎帶著自己一起去賭坊,去當扒手。


    前麵的記憶一片空白,那生日自然是前世的出生日期。


    “哪年生的不記得,隻記得生辰是每年的二月二十八。”


    餘員外臉色大變,這孩子的生辰竟然和女兒悶悶是同一天。


    一想到女兒說的哥哥先走了,餘員外的那顆心動搖了。


    悶悶從餘員外的身上滑了下來,徑直跑到餘令麵前,認真的盯著餘令看。


    當兩人的眼神接觸,小姑娘笑了。


    “哥哥,你找到我了,抱抱~~~”


    餘令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小姑娘張開了手臂。


    餘令局促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衫,使勁的拍了拍。


    “我身上髒!”


    話雖然這麽說,餘令還是蹲下了身,小姑娘撲了過來。


    摟著餘令的脖子,咯咯的笑了,笑聲在院子迴蕩。


    “哥哥,你從那裏跳下來後去哪了?”


    ((ps:《萬曆野獲編》:街道惟金陵最寬潔,其最穢者無如汴梁。雨後則中皆糞壤,泥濺腰腹,久晴則風起塵揚 ,顛麵不識。若京師雖大不如南京,比之開封似稍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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