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難不成爺爺我真的認錯了?”


    狗爺望著騎著驢的餘員外離開鬆了一口氣。


    他沒有想到這件事都過去幾天了,自己還是被人尋上來了。


    要不是提前從手下的乞兒那裏得知了消息,自己絕對會被這姓餘的給弄死。


    他還去衙門報官了。


    自己成了一個拍花子的賊。


    餘員外當然不會傻的直接去找狗爺。


    他知道這件事後先去報案,餘令有戶籍,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大明百姓。


    衙門就是再怎麽學皇帝什麽都不管,他也得做做樣子。


    報了案後餘員外再去找狗爺。


    找到了狗爺往死裏打一頓,衙門也不會說什麽。


    因為打的是拍花子的賊人。


    這叫師出有名。


    狗爺這種人打餘令這樣的一個人可以打十個八個。


    但餘員外這樣從戰場下來的狠人,打狗爺這樣的也可以打十個八個。


    望著自己怎麽治都治不好的大腿,狗爺又是一通暗罵。


    捅自己的那個小子手上的鐵器絕對不幹淨。


    錢都花了,原先指甲蓋大小的一個傷口,現在成了小嘴般大小。


    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它潰爛的也就越來越厲害。


    咬著牙,狗爺把一塊燒了很久的瓦片按在了傷口上。


    “小雜種啊~~~啊~~”


    他寧願疼死,用土法來治病,他也不願意再花錢。


    花錢的疼,比傷口疼百倍不止。


    此刻的餘令正被餘員外帶著走在灰塵滿天飛的街道上。


    京城五月中下旬一到,街麵上的官吏就多了起來。


    因為夏收了,征稅開始了。


    怕悶悶生病,餘令還請陳嬸嬸給悶悶做了一個口罩。


    別人可能不懂,但餘令卻是懂的。


    瘟疫能夠通過飛塵傳播。


    京城雖好,但這城裏的屎尿實在是……


    實在是無法形容。


    餘員外對餘令的表現非常滿意。


    當時他在軍中的時候,炎炎夏日殺敵後清理戰場必須戴“布條”。


    一塊簡簡單單的布條,真的能減少瘟疫


    (ps:明朝有口罩,名字叫“布條”或“綁住下半邊臉的布條”?,是軍醫吳又可發現並發明的。)


    餘伯在五月下旬也閑了下來。


    這幾日他並不開心,他說,今年收絲的情況並不樂觀,比去年還差。


    絲少不說,質量也差,問題是價格還高。


    從今年一月開始京城這塊也就前些日子下了一場雨。


    最大的問題是去年冬季還出奇的冷,好多桑樹都凍死了。


    絲收不上來,今年鋪子的收益就會大打折扣。


    直白的說就是做生意賺不了錢了,日子開始難熬了。


    餘員外長歎,賺錢比吃屎還難。


    餘令深以為然,覺得這句話是人間至理。


    趁著不忙,有時間,他帶著餘令在京城去看別人納稅。


    每年的這個時候是北京城最熱鬧的時候。


    他並不是希望通過這些來教會餘令什麽。


    而是喜歡看那黃澄澄的麥粒,看著它們一鬥一鬥的進入到糧倉裏。


    看著它們,餘員外煩躁的心就會平和下來。


    幻想著糧食也能把自己的穀倉堆得滿滿的。


    餘令的關注點卻不是在糧食上麵,而是在其他上。


    這納稅怎麽給什麽的都有,還有人扛著一大卷麻布。


    “大伯,為什麽還有人會拿著布帛、棉花、錢這些,夏收納稅,朝廷也要這些麽?”


    “夏稅征收麥子,秋糧征收稻米。


    按照朝廷的規定米麥是“本色”。


    你看到的征收布帛、棉花、錢等一些東西叫做“折色”。


    餘令不解道:“折色?”


    “就是用市麵上米麥的價值換算這些物品價值幾何。”


    餘令懂了,可餘令恨不得自己什麽都不懂。


    本色和折色之間的價格沒有明確的界定線。


    折價物又沒有一個標準,標準全在那些稅吏的手裏。


    他說你的棉花成色好,你就可以少繳納一點。


    他要說你的棉花成色不好,你就得加量來補。


    補多少全憑他們一張嘴,衙門肯定不會吃虧。


    他們不吃虧,虧就得百姓吃。


    自己看一眼就知道這東西有漏洞,那些胥吏,靠這個吃飯的能不知道?


    餘令不得不再次感歎活著真難。


    (ps:這個問題其實到了清朝才勉強解決,因為雍正進行了“耗羨歸公”的改革,其實本質的解決是在2006年的1月1日。)


    看了一會兒餘員外也不願意看下去了。


    隨著人群到來的越來越多,哭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住在京城的有一半人是沒有地的,可他們得交稅,得用銀錢、布帛來“折色”!


    明明在家算的是正好,可到了這裏稅吏卻說不夠!


    這.....


    本該是豐收的季節,卻處處是悲傷。


    三個人朝著鋪子走去,此刻的鋪子裏有了客人。


    還是貴客。


    客人一進門,身後的健仆就站在了鋪子門口,然後如標槍一樣站在兩側。


    在懸掛起來的一匹匹布樣前,一名婦人正牽著兩個孩童聽掌櫃的介紹。


    時不時的伸手去打量。


    掌櫃張有為知道來了大生意,口若懸河道:


    “貴人,這是來自南京得雲錦,這個呢是來自蘇杭的宋錦,這邊的這個是蜀錦……”


    “這灰有點大!”


    掌櫃張有為尷尬的笑了笑:


    “不瞞著貴人,這些錦緞都是鋪子裏充當門麵的,說到底還是尋常綢緞好賣的些!”


    “京城的百姓也都買不起麽?”


    張有為笑了笑,他不知道眼前的人身份。


    但他肯定這人非富即貴。


    萬一說了些什麽她不愛聽的,這單生意黃了不說。


    可能還會有禍患。


    “京城鋪子多,大家可選擇的鋪子就多!”


    “這段宋錦售價幾何?”


    張有為聞言趕緊道:


    “貴人好眼光,這個是去年的貨,沒過時,也不顯老氣,貴人若是喜歡,十兩銀子就成!”


    “價格倒也實誠,比上一家實在,念你實在,那包起來吧!”


    “好嘞!”


    今日的十三格外的乖巧。


    聽到客人要買下,他就從一旁走了出來,麻利的忙活起來。


    他已經知道今年比去年還不景氣。


    幾個夥計,估摸著隻能留下兩個人。


    現在的活幾個人搶著幹。


    此刻的餘令也終於到了鋪子前,牽著悶悶抬腿就走了進來。


    門口的兩人見是倆小孩,並未阻攔。


    可餘員外就不行了。


    餘員外雖然胖,但門口的這兩人卻不由的變得警惕了起來。


    直覺讓他們覺得這個胖子不簡單。


    待看到餘員外的虎口處,兩人鬆了口氣。


    餘令一進門,布匹後麵的婦人剛好挑開布匹露出了身。


    餘令呆住了,不是這貴人多好看,而是這貴人太高了。


    比掌櫃張有為足足高了一個頭。


    婦人也恰好看到了餘令,兩個人的眼神剛好碰上。


    婦人忍不住多看了餘令一眼,心裏忍不住驚歎道:


    “好有神的眼睛!”


    婦人身邊的兩個孩子也看到了餘令。


    見餘令跟他們差不多大,也不由的露出了好奇之色,忍不住打量了起來。


    餘令此刻是呆住的。


    他十分肯定眼前的這個婦人就是秦良玉。


    雖然一身戎裝變成了馬麵裙,但這麽高的女子能有幾個。


    這氣質就不是一般人。


    (ps:《嘉靖太康縣誌》載: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


    餘令這樣看人其實是很失禮的。


    但在外人眼裏他就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這麽看人,則不會有人說什麽。


    婦人本來要走的,見這孩子老是盯著自己看,忍不住笑道:


    “你認識我?”


    餘令一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


    “你是,你是,你是秦石柱宣慰使?”


    婦人沒有說話,旁邊的孩子卻突然開口道:


    “石柱宣慰使是我爹,我娘是將軍,騎馬殺敵的女將軍!”


    (ps:馬千乘被害後,因為他的兒子馬祥麟年幼,秦良玉於是代領夫職,所以現在她還不的。)


    餘令大喜,沒有想到還真是的。


    抬起頭更加認真的看,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喃喃道:“誰信啊,說出來誰信啊,我竟然看到真人了!”


    這一次,不但秦良玉莞爾,就連門口的兩個護衛也覺得挺好笑!


    “你叫什麽?”


    “餘令!”


    說罷餘令又趕緊道:“這是我的妹妹悶悶!”


    秦良玉點了點頭,笑道:“很好聽的名字,來人啊,賞!”


    有錢人就是豪橫,一出手就是就銀豆子,一人一顆。


    銀子紅豆大小,上麵還刻著有字。


    餘令開心的接過,然後在身上摸索。


    摸索了半天摸出幾枚銅板。


    餘令在所有人詫異的眼神中給了秦良玉身側的兩個孩子一人一個。


    兩個孩子愣住了,打出生起他們的起點就是別人的終點。


    家裏可以說什麽都缺,唯獨不會缺錢。


    自己的父親是土司,可以自行任命屬官、製定“土政策”、征納稅賦、攤派徭役等。


    朝廷不過問?!


    如今,有人竟然......


    秦良玉好奇道:“你這是?”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贈予我了禮物,我自然要迴禮。”


    餘令不好意思道:“可是我太窮了,身上隻有這些,還是先生給的……”


    餘令根本就沒有什麽心思。


    外表看他是一個孩子,但餘令從未認為自己就是一個孩子。


    他認為他就是一個大人。


    別人都贈禮了,他自然就要迴禮。


    他根本就沒想那麽多。


    秦良玉聞言突然笑了起來。


    來到京城,求見皇帝三次,錢倒是被太監要去了不少。


    結果卻是一句句的“候著吧!”


    心情煩悶的她今日就是出來散散心,沒承想卻遇到了這麽個有意思的孩子。


    煩躁的心頓時開心了不少。


    “好意我領了,我見你和我家狗兒年歲差不多大小,來京城這一路他也煩悶,明日若有空就去賢良寺找他玩吧!”


    這麽好的機會餘令自然不會錯過,重重地點了點:“好!”


    秦良玉帶著孩子走了,她前腳剛離開不久,鋪子進來了一群大漢。


    他們粗糙,膚色較深,個個身材健壯,望著他們的頭發,餘令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


    “豬尾巴來了!”


    可看著看著餘令卻笑了,喃喃道:


    “狗爺,你的命老子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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