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懷上陸九爻的時候已經四十二了。


    產女的風險本就高,當時誰都沒懷疑過她是死於中毒。


    陸九爻渾身發抖。


    若不是那毒,母親能看見她的,能看見她從青連山學成歸來,健健康康地侍奉左右。


    能與她折花弄草,長街閑逛,能在夜深人靜時為她溫一碗熱粥。


    現在確是天人兩隔,而陸九爻卻對母親的死因毫不自知,任她白死!


    有一股熱氣順著丹田直衝大腦,她站在黑暗中,低著頭默默地消化這件事,陰鬱的臉上布滿烏雲。


    忽地,一隻帶著薄繭的手覆上她的頭頂。


    輕輕地揉搓了兩下。


    楚宴清溫柔地開口,細細勸道:“你別慌,我助你追查此事,害你母親的人,咱們讓他不得好死。”


    溫潤的眸子說著最駭人的話。


    陸九爻抬眼看她,月光照在蘊了熱淚的眼眶中,像隻受了委屈的小貓,卻堅韌得不肯喊痛。


    清輝將軍去房中拿了漸月出來。


    水藍色的弓箭在月光的照映下鍍上了一層銀光,精心鍛造的樣子使其不像是俗世中冰冷的兵器,反而像個珍貴的典藏。


    “這把弓我一直精心養護著,老夫年紀大了,已經拉不開這弓了,確實該為它尋個有緣人。”


    他把弓箭遞了過去。


    “不過能不能把弓帶走,還要看姑娘的本事,此弓認主,便是來個九尺大漢,也不一定能拉得動。”


    接在手裏,這把彎弓沉甸甸的頗有分量。


    青連山的圍場分了兩個部分。


    前麵的小圍場供世家女娘們小打小鬧所用,裏麵隻養了些山雞和野兔,構不成什麽傷害。


    後麵的大圍場,最是危險,裏麵散養著好幾頭猛虎,還有棕熊,最次的,也是與這些兇獸們長期共處後極端暴躁的野鹿。


    去年六哥獵了兩頭銀虎,三隻棕熊,才拿到了頭籌。


    若是陸九爻能在圍場上出彩,是不是就能避免賜婚的事情發生。


    這把弓,她一定要得到。


    本著這樣的心思,陸九爻凝神靜氣,做好拉弓的姿勢。


    秋風停了。


    四下皆靜,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拉弓蓄力,猛一收手,弓上的長箭飛了出去,射穿了遠處的樹樁。


    “好!”


    清輝的激動溢於言表,他看著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女,興奮地鼓掌。


    “不愧是陸毅的閨女,這把弓,老夫贈與你了!”


    ……


    迴隆中城的馬車上,陸九爻把漸月仔細收進盒子裏,小心地推進車座下麵,用簾子蓋好。


    “護得這般仔細?”


    楚宴清沒見過她這樣小心翼翼的樣子,覺得可愛。


    認真的動作透著少女的純真,她在惡人麵前如孤獨的猛虎,何時何地都做足了放手一搏的準備,在他身邊,卻換了個人一樣。


    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


    陸九爻理了理衣擺,嘟囔道:“人家清輝老將軍最體己的兵器贈與了我,自然要細心的對待。”


    “那我與你選了這般趁手的兵器,怎的就不知感謝了?”


    說到這裏,陸九爻心底裏也是犯愁。


    前些天楚宴清幫她得了聖上的信任,這人情本就難還,她每日作畫,打算在開府宴當天送給楚宴清一幅秀麗山河圖。


    這圖還沒畫完一半,又幫她得了這樣一把絕世好弓。


    這下人情更是還不完了。


    就在陸九爻正犯愁的時候,楚宴清微微一笑,神態溫柔地看著她。


    “肚子餓了沒有?”


    這話剛問完,那不爭氣的肚子好像能聽懂人話一樣,咕嚕咕嚕地叫囂起來。


    晚膳用得早,到現在已將近午時,還確實有點餓。


    “走吧,請我吃飯,就當謝禮了。”


    那這謝禮未免太過窮酸了些。


    人家清輝老將軍的漸月弓是何等名貴的兵器,怎麽能用一頓飯就打發了。


    吃飯歸吃飯,陸九爻還是仔細想想,怎麽送給楚宴清一個千金難買的謝禮。


    天香樓的小籠包鬆軟流油,在整個隆中城最有名氣,加上秘製的手撕雞,還有肥瘦相間的四喜丸子,吃上一頓,最是讓人心滿意足。


    夜深無人,天香樓本要打烊了,看見貴人前來,為他們單開了個上好的雅間。


    看著麵前專心進食的陸九爻,楚宴清的臉上洋溢著寵愛。


    “你在山上清修的時候,師父是不是不給你吃飯?”


    “給吃的。”


    陸九爻嘴裏塞滿了包子含糊道:“不過整日吃糠咽菜,沒啥營養,餓得我都不長個了。”


    她的個子並不矮,在城中這幾位貴女中算是高挑,不過跟哥哥們比起來的話……


    侯府武將個頂個的八尺男兒,本以為陸九爻好歹能長個七尺,誰知比哥哥們低了一頭還要多。


    看著她吃飯,楚宴清的心情能好上大半。


    陸九爻吃得正香,便感受到頭頂傳來灼灼目光,看得她不自在。


    “你不吃?”


    她愣怔著:“隻我自己吃很奇怪。”


    楚宴清這才動了筷子。


    “明天百官與陛下前往青連山,我打算把莘代帶圍場去。”


    聽了這話,陸九爻忽然頓住。


    “你是想讓她在青連山上露出馬腳?”


    “不全是。”


    楚宴清慢條斯理地挑著桌上的清口小菜,“明日一早我會把消息放出去,將人帶上青連山圍場請聖上定奪,屆時楚煜會坐不住,在路上把人救走。”


    這意思,是要引蛇出洞。


    明天將會是唯一一次能救出莘代的機會,楚煜向來是個沒定性的,肯定不會眼巴巴地等人呈於聖上麵前。


    “行。”


    陸九爻將麵前杯盞中的清茶一飲而盡。


    “那你把人送我這兒來吧,我保證她跑不了。”


    楚宴清微一挑眉,覺得稀罕。


    “我還沒說要做什麽,你怎麽就猜到要把莘代給你送過去了?”


    雖說二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卻有十成十的默契。


    每每這個時候,楚宴清會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這世間機靈聰穎的女子不少,有些小心思的也大有人在。


    但能像陸九爻這樣把事情看得通透的,找遍全城也數不出來一個。


    她心思澄淨,沒壞心眼,從不惹事,卻在麻煩找上門的時候毫不畏懼,更不退縮。


    果敢堅毅的性子,太招人喜歡了。


    陸九爻理所當然地答道:“你要拿莘代當誘餌,卻又不能真的給她被救走的機會,王爺不是盲目自信之人,定要把準備做足了才肯行事。”


    “王爺?”


    楚煜的眼神又暗了下來。


    陸九爻悻悻地縮了縮脖子,盡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十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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