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水雲是好意,所以在聽她這麽說後,薑寧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燕雲安也說過,這場宴席上,會遇到許多事兒。


    兩人在一塊兒又說了會兒話,祝水雲便讓薑寧先迴去收拾。


    酉時三刻,行宮前殿燭影搖紅。


    朱漆長案上羅列著秋日宴的珍饈,清蒸銀鱈魚臥在冰盤上泛著柔光。


    陛下還未來,也不需要薑寧去接駕。


    她隻需要等皇帝來了後,跟著行禮便可。


    薑寧跟著祝水雲踏入殿內時,姚妙晴已經坐在裏頭了。


    周遭都是貴婦人,交談起來,薑寧隻覺心累。


    不過有祝水雲在,倒是替她省去不少麻煩。


    “宮中宴席向來如此,真真假假的話說來說去,不必理會。”


    祝水雲伸出手拍了拍薑寧。


    太子殿下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她照顧好薑寧。


    祝水雲自然知道孰輕孰重。


    旁人一見有太子妃娘娘在身邊,也就歇了上前攀談的心思。


    不多時,便聽外麵響起太監奸細的聲音傳來。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淑妃娘娘。”


    薑寧低著頭,也沒看著皇帝模樣。


    隻聽了句平身,再然後便和皇帝隔開距離了。


    男人們來了,薑寧便挪到了燕雲安身邊。


    三皇子蕭永霆與禦史中丞低聲笑談,眼角餘光卻掃向一旁的燕雲安。


    他今日穿了石青緞麵官服,腰間玉帶扣著半塊羊脂玉佩。


    四目相對時,燕雲安指尖輕點案幾,唇角微揚,像是在無聲詢問她午後是否安好。


    “太子妃娘娘可好相處?”


    他低聲說了句,薑寧點頭:“托二爺的福,得太子妃娘娘不少照顧。”


    夫妻兩人小聲說著話,殿角突然響起絲竹聲,八名舞姬魚貫而入。


    一時之間,場麵便熱攏了起來。


    永慶帝坐在上座,看著下麵的場麵,笑而不語。


    舞姬水袖翻卷間,薑寧瞥見姚妙晴捏著鎏金酒盞,眼尾斜睨著祝水雲鬢間的紅寶石步搖。


    那步搖是太子今早特意送來的,鴿血紅的寶石在燭火下流轉著妖冶的光。


    這樣的東西,也隻有太子妃才能享有了。


    那不僅是珠寶,更是身份的象征。


    “聽聞燕大人近日在查江南鹽引案?”


    薑寧正在神遊,鄰座的禦史夫人忽然湊近。


    “我家老爺前日還說,那些鹽商送來的賬冊啊……”


    話未說完,便被薑寧一聲輕笑打斷:“王夫人醉了吧,先去偏殿醒醒酒吧。”


    這樣的話她也敢在宴席上說,還真是不要命了。


    打開的窗子吹來一陣冷風,王夫人頓時清醒幾分。


    “是我失言了。”


    她起身離開這裏,走時腳步急匆匆,生怕自己再說出什麽話。


    薑寧飲下一口酒,遠處的燕雲安正在同太子說話。


    宴席上的交談,便不會被人誤解,借著這熱鬧,你哪裏知道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聽聞燕二少夫人製香乃是一絕,就連皇後娘娘都誇讚不已,不知今日可有幸親自觀摩?”


    一片交談聲中,上座的文貴妃說話便顯得有些輕柔。


    聲音漸漸落下,殿內重歸寂靜。


    文貴妃是燕林氏的姐姐,照理來說,同燕雲安也是親族關係,本不應該為難薑寧。


    可偏偏燕雲安生母的表姐就是淑妃,就在文貴妃對麵坐著。


    這關係複雜起來,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殿內眾人的目光如織網般向薑寧收攏,燭火照在文貴妃鬢邊的珍珠流蘇上,映得她眼底笑意更顯溫潤。


    薑寧垂眸掩去眸中暗湧,指尖輕輕摩挲著案上青玉香爐。


    “貴妃娘娘折煞臣妾了。”


    薑寧起身福禮,不卑不亢地說道:“製香之道貴在心神合一,臣婦今日倉促赴宴,並未攜帶慣用的調香器具。”


    話音未落,便見文貴妃拍拍手,立馬有人送上器具。


    “本宮這香爐倒還合用,少夫人不妨一試。”


    三皇子指尖摩挲著羊脂玉佩,目光在燕雲安與薑寧之間逡巡。


    淑妃輕笑,忽而開口:“聽聞燕二少夫人善製時令香,今日小滿剛過,不知能否製一味‘清露凝’?”


    滑落,她身後的宮娥適時捧上青瓷盒,內盛新采的夜合花與白茅香,顯然早有準備。


    淑妃同燕雲安的關係,薑寧知曉她不會害自己。


    隻不過文貴妃聽到這話,麵色卻是一變。


    她嫌淑妃娘娘礙事了。


    薑寧指尖掠過花瓣:“清露凝需用寅時初開的夜合花,花瓣上的朝露方得天地靈氣。”


    “不過臣婦倒是記得,曾得皇後娘娘賞賜的月壤香灰。”


    她望向皇後座下,見對方微微頷首,宮娥立馬去取來薑寧要的東西。


    “今日便以這香灰為引,製一味''星漢落''如何?”


    殿中眾人皆屏息看著她將白茅香碾成細粉,混入月壤香灰,最後撒上幾粒碎如星子的琉璃屑。


    博山爐中白煙初起,煙靄中竟隱隱透出海潮氣息。


    “這香氣猶如置身海邊,難道。”


    太子率先擊掌,目光卻落在燕雲安身上。


    薑寧將香爐捧至到額前,煙靄中琉璃屑隨熱氣升騰,恍若銀河倒懸。


    文貴妃深深吸氣,麵上笑意卻淡了幾分。


    她知道薑寧能製香,本想在材料上刁難她,誰曾想半路殺出個淑妃。


    眼下倒好,沒讓薑寧出醜,借此發難,反倒是給了薑寧出彩的機會。


    “臣婦借此香,祝陛下聖壽無疆,國運昌隆,四海升平。”


    薑寧話音清朗,將香爐緩緩放下,餘光瞥見文貴妃眸中一閃而過的狠意。


    就在這時,三皇子蕭永霆突然起身。


    “燕二少夫人果然名不虛傳,隻是這‘星漢落’雖美,卻少了幾分煙火氣。聽聞民間有以桂花、蜜糖調製的香餅,不知少夫人可會製來佐茶?”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掃過燕雲安緊繃的下頜,話裏話外都在暗示薑寧不過是深閨婦人,難登大雅之堂。


    薑寧垂眸斂去眼中寒芒,莞爾一笑:“三殿下有所不知,這煙火之味最是難得。”


    “臣婦幼時曾隨母遊曆江南,見漁家晨起熏魚,炊煙與晨霧相融,那氣息比任何香料都更勾人魂魄。”


    她指尖劃過案上剩餘的白茅香:“若殿下不嫌棄,臣婦願以這白茅為底,再借禦膳房的桂花蜜,製一方‘煙火謠’,倒也應了今日秋宴的熱鬧。”


    “再祝晉國海清河晏永存,人間煙火不斷。”


    殿內眾人麵麵相覷,誰也沒想到薑寧竟敢將禦膳房的食材用於製香。


    文貴妃眼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正要開口嘲諷,卻見薑寧已利落地將白茅香點燃,又取來蜂蜜滴在爐中。


    霎時間,焦香混著甜膩的蜜味彌漫開來,竟真有幾分市井人家灶火初起的暖意。


    “這味道......”


    永慶帝忽然出聲,嗓音裏帶著幾分恍惚。


    “倒讓朕想起微服私訪時,在小巷子裏吃的桂花糕。”


    殿內氣氛瞬間凝滯,蕭永霆的臉色變得難看,文貴妃的笑容也僵在臉上。


    而薑寧再次福身,聲音清越:“陛下心懷萬民,這煙火氣裏,正是百姓安康的福氣。”


    她抬眸看向燕雲安,見他眼中盛滿笑意,腰間半塊玉佩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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