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臘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河南開州城關鎮東八裏莊的一間低矮平房裏,80歲的楊進京躺在靠窗的木板床上,渾濁的眼珠盯著房梁上結著的蛛網。


    那蜘蛛倒是個勤快的,一冬天織了拆、拆了織,比他五個兒子加起來都有出息。


    \"咳咳——\"


    楊進京喉嚨裏卡著一口老痰,咳得整個佝僂的身子都在顫抖。


    屋裏煤爐子奄奄一息地吐著最後一點熱氣,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冰花,把本就昏暗的光線擋得更加嚴實。


    \"老頭子,喝口水。\"


    76歲的老伴王素心顫巍巍地端來一個掉了瓷的搪瓷缸,裏頭的水已經涼了大半。


    她扶著楊進京的後頸,小心翼翼地把水喂進去。


    楊進京吞咽得很慢,喉結像生鏽的齒輪一樣艱難滾動。


    \"素心啊...\"楊進京的聲音像是從破風箱裏擠出來的,\"今年...孩子們迴來不?\"


    王素心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躲閃:\"迴來,都說迴來呢。老大說廠裏忙,可能要晚兩天;老二說孫子要補課;老三...\"


    \"放屁!\"


    楊進京突然激動起來,枯樹枝般的手指抓住被角,\"他們就是嫌我老不死!二十年了...我癱了二十年,他們來看過我幾迴?\"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王素心連忙給他拍背,眼淚在皺紋裏橫流:\"你別激動,大過年的,氣壞了身子...\"


    楊進京喘勻了氣,盯著牆上那本已經撕到最後一頁的日曆。


    那還是去年大孫女拿來的,上頭印著個穿得很少的女明星,笑得沒心沒肺。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日曆,已經被撕得隻剩最後一頁,隨時可能被扔進灶膛裏燒了。


    \"打電話...\"楊進京掙紮著要起身,\"給他們打電話...我怕是熬不過這個年了...\"


    王素心抹著眼淚去堂屋搖電話。


    那部老式電話機還是二十幾年前裝的,五個兒子平攤的費用,當時在村裏很是風光了一陣。


    現在想想,怕是他們這輩子為老爹花的最大一筆錢。


    楊進京聽著老伴在外間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聲音從懇求到哽咽,最後變成了絕望的沉默。


    他不用聽內容也知道結果——五個兒子,沒一個願意提前迴來。


    \"老大說...\"王素心紅著眼睛進來,\"說年底廠裏有事兒,他走不開...\"


    楊進京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出大兒子楊耀唐那張油光水滑的臉。


    六十多歲的人了,還學著年輕人抹發膠,張嘴就是\"我這個廠長\"如何如何。


    狗屁廠長,不過是個鄉鎮小作坊的頭頭,當年要不是自己賣了老宅給他湊本錢...


    \"老二說兒媳婦剛生了孩子,家裏亂...\"


    老二楊耀宋,開修車鋪的。


    楊進京記得他十六歲就愛擺弄自行車,自己還誇他有手藝。


    誰知道後來為了給他湊鋪麵錢,把二丫頭雪蘭嫁給了縣裏那個殺豬的,彩禮要了雙倍...


    \"老三老四說買不到票...\"


    雙胞胎楊耀元和楊耀明,當年一起考上中專,是楊進京最大的驕傲。


    為了他倆的學費,家裏欠了一屁股債,過年被要賬的堵門是常事。


    現在倒好,一個在深圳,一個在上海,都成了\"城裏人\",連爹娘都不要了。


    \"老五...老五沒接電話...\"


    最小的楊耀清,四十多歲的人了還遊手好閑,靠幾個哥哥接濟過日子。


    楊進京最疼他,結果疼出個白眼狼。


    \"素心啊...\"楊進京突然笑了,露出幾顆搖搖欲墜的黃牙,\"咱倆這一輩子...值嗎?\"


    王素心沒迴答,隻是攥著他枯瘦的手掉眼淚。


    屋外不知誰家孩子放了個炮仗,\"啪\"的一聲,嚇得老兩口一哆嗦。


    年味越來越濃了,死亡的氣息也越來越近。


    臘月二十八的夜裏,楊進京發起了高燒。


    王素心慌了神,挨家挨戶去求鄰居幫忙送醫院。


    村裏的赤腳醫生來看過,搖搖頭說了句\"準備後事吧\"。


    王素心跪在電話前,挨個給兒子們打去電話,這次她豁出去了:\"你們爹真要不行了!今天不迴來看最後一眼,以後就別叫我娘!\"


    電話那頭的老大楊耀唐明顯不耐煩:\"娘,這大過年的,您別咒自己行不?爹那身子骨,閻王爺都不愛收...\"


    \"放你娘的屁!\"


    王素心這輩子第一次罵兒子,\"你爹白養你了!當年要不是他賣血給你湊彩禮,你能娶上媳婦?現在你...\"


    \"行了行了!\"楊耀唐打斷她,\"我明天迴去看看,行了吧?真是的,老不死的最好年前咽氣,省得耽誤我們過年...\"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紮進王素心心裏。


    她踉蹌著迴到裏屋,看見楊進京瞪著眼睛,嘴角流著口水,顯然聽到了電話內容。


    \"老頭子...\"王素心撲到床前,用袖子給他擦口水。


    楊進京的嘴唇蠕動著,王素心把耳朵湊上去,聽見他說:\"報應...都是報應...\"


    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楊進京眼前閃過:他38歲開始當上大隊長時的風光;為五個兒子操碎心的日日夜夜;大丫頭雪梅被迫嫁給劉瘸子時絕望的眼神;二丫頭雪蘭出嫁那天藏在袖子裏的剪刀;五個兒子結婚時一座比一座氣派的新房...


    他這一生,為了兒子們活得像條老狗。


    臨了臨了,連口熱乎屎都吃不上。


    \"素心...\"楊進京突然迴光返照般抓住老伴的手,\"下輩子...我隻對你和閨女好...\"


    話音未落,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還睜著,卻已經沒了氣息。


    窗外,不知誰家放起了迎春的鞭炮,劈裏啪啦響得熱鬧。


    楊進京死了,死在萬家團圓的年關裏,死在五個兒子都不願迴家的寒冬裏。


    他的靈魂飄在半空,看著王素心哭天搶地,看著鄰居們幫忙布置靈堂,看著五個兒子拖到年除夕才陸續迴來,一個個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白光籠罩了楊進京的靈魂。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聲...


    \"爹!爹!您發什麽呆呢?我跟您說話呢!\"


    楊進京猛地睜開眼,看見一張年輕了四十歲的臉——大兒子楊耀唐,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嶄新的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正不耐煩地在他眼前揮手。


    \"就是啊爹,耀唐跟您說正事呢,您怎麽還走神了?\"


    旁邊一個燙著卷發的年輕女人嗑著瓜子插嘴,那是剛過門三天的大兒媳林娜娜。


    楊進京茫然四顧,發現自己坐在自家老屋的堂屋裏,牆上掛著1983年的日曆,桌上擺著半瓶開封的八都禦液——那是他珍藏多年,大兒子結婚時才舍得拿出來的好酒。


    \"我...我這是...\"楊進京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緊致,指節粗大有力,哪還有半點老人斑的影子?


    \"爹,您是不是喝多了?\"


    楊耀唐撇撇嘴,\"我跟您說正事呢!我和娜娜商量好了,要把縣機械廠的工作指標轉給她弟弟,然後換成錢,我們倆自己做生意!現在改革開放了,南方都富起來了,咱不能錯過這機會啊!\"


    楊進京如遭雷擊,這段對話他死都記得——1983年1月15日,大兒子婚後第三天,就是這天,他的人生開始滑向深淵...


    \"爹,您得給我準備五千塊錢本錢,我打算去廣州倒騰電子表...\"


    楊進京看著兒子一張一合的嘴,突然笑了,越笑越大聲,最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重活一次?


    老天有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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