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宮中禦書房裏,素有暴君之名的梁帝,正聽內衛統領匯報百官府中密事。


    聽得慶王雲澈,因打著那個昭寧郡主的名號大肆賑濟百姓而頗受民眾讚譽,他猛地掀翻了桌案。


    暴跳如雷。


    “好!很好!!”


    “朕的這個好侄兒,如今藏都不藏了,都開始明目張膽的收買人心了……怎麽,他覺得自己後繼有人了,也想坐坐朕的龍椅了?!”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當初就不該心軟放過他!


    梁帝隻當不知道慶王與趙康年之間的糾葛,亦絕口不提昨夜禁軍無故包圍慶王府之事。


    一旁,太監總管申英將頭埋得更低了。


    想到慶王府裏那個叫自己爺爺的奶團子,他放下拂塵,彎身不緊不慢地去撿那些散落一地的奏折,將它們整齊地放迴到桌案上。


    見皇上並未對自己發難,他挪著碎步去到梁帝身側,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他額頭兩側,慢慢打圈揉著。


    額角青筋漸漸消退,脹痛之感頓時消散不少,老皇帝身子後仰,幽幽將頭枕在了椅背上。


    見他闔眼,申公公輕聲道:“陛下龍體要緊,可莫要多思多慮啊!”


    “慶王殿下生的是個郡主,又不是郡王爺,他算哪門子後繼有人呐!?”


    “要說子嗣,三殿下五殿下都為聖上誕下小皇孫了,要老奴說啊,陛下兒孫滿堂,那才是真正的大福氣大氣運!”


    梁帝:“……”


    是啊,大梁立國數百年,曆經九代君王,就從未出過一位女帝。


    一個乳臭未幹並無家世背景的黃毛丫頭,能成什麽事?


    可他就是心裏不舒坦。


    憑什麽他日夜操勞、勤勤懇懇,最後卻落得一身罵名?


    而雲澈那個孽障就隻花些銀子,卻輕鬆博得了百姓的稱讚?


    見老皇帝眉心緊了鬆,鬆了又緊,申公公漫不經心道:“對於慶王賑濟百姓的事兒,老奴倒是比薛統領知道的多些。”天家的眼線可不止一個內衛處。


    “老奴聽說,慶王府分發給百姓的許多衣物鞋帽,幾乎都是趙家留在慶王府的那個孩子的舊物。”


    “就連粥棚裏的米,都是王府管事用已故趙氏的頭麵首飾換的!一連賑濟了幾日了,慶王父女就沒在百姓跟前兒露過臉兒。”


    “因著昭寧郡主迴府一事,慶王殿下趁機拔了府裏的所有眼線……至於其中還有什麽別的彎彎繞繞,老奴就不知道了!”


    梁帝:“……”


    “你的意思是……慶王收攏人心之事,與趙相有關?”


    難不成他想借孩子的手拉攏慶王?


    那狗東西在打什麽主意?他是覺得他的皇子公主們瘋的瘋、病的病,沒人能堪當大任繼承大統了?


    豈有此理……


    兒子不成他還有孫子!


    “狗東西,朕看他是不想活了!”


    “丞相大人想不想活的老奴不知道,但慶王昨日送迴丞相府的那個孩子,確實死得有些巧了!”


    申公公覷著梁帝的神色,散漫道:“說到慶王,那個昭寧郡主好像不到巳時就在宮門口等著了。”


    “一個險些被親舅舅磋磨死的小丫頭,還是慶王殿下被人設計才生下的私生女,她能等您啊,是她的福分!”


    梁帝:“……”巳時?


    這麽快就過了一個多時辰了?


    他隱約記得太醫說那孩子身子骨不太好來著……


    雲家的小輩中,就出了這麽一個有著灰色眼眸的孩子,那可是大梁皇室的象征,事關國運!


    稍微折騰折騰也就罷了,若那孩子不小心死在他手裏,他日九泉之下,雲家的列祖列宗們非得讓他永世不得超生不可!


    梁帝沒好氣地拂開申公公的手,語氣陡戾:“那孩子既已來了,為何不報?!”


    申公公撲通跪地,連連磕頭:“皇上息怒!皇上饒命!老奴報了,老奴真的報了呀!老奴以為陛下不待見慶王殿下的孩子,故意……”


    “放肆!”梁帝大怒,“再怎樣她也是我皇家血脈!況且……況且朕怎會為難一個三歲幼童?!”


    “老奴錯了!老奴再也不敢怠慢昭寧郡主了!”申公公偷偷瞄了眼梁帝的神色,火急火燎地往殿外爬,“老奴、老奴這就親自去請小郡主。”


    擰眉盯著申公公落荒而逃的狼狽背影,梁帝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狗奴才,仗著自幼在朕身邊兒長大,越發的沒規矩了!”


    ……


    皇宮門前不允許停馬車轎輦,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睡得香甜的奶團子,男人咬咬牙,拎著她就下了馬車。


    被驚醒的小棠寶使勁兒搓搓眼睛,剛落地就打了個噴嚏。


    仰頭看著冰山一樣高的爹爹,她滿臉疑惑,嘴巴噘得都能掛油瓶了。


    棠寶昨夜陪爹爹幹了一整夜的活兒,累著呢,爹爹怎麽給她放地上了?


    小家夥兒舉起兩隻小手直蹦躂,“抱抱、抱抱!爹爹抱抱!!”


    “不然窩又要生氣氣啦!!”


    奶團子靴頭上綴著的兩個雪貂毛球上上下下地晃蕩,看得人心煩意亂。


    慶王:“……”抱?還是不抱?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有了軟肋……


    可若連基本的父愛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給她,那不也不失為一種傷害嗎?


    而且,她萬一因此被人欺辱,在人前抬不起頭該怎麽辦?


    輕歎了聲,他雖臉色未變,依舊冷沉沉的,卻一隻手將小棠寶抱起來,邁著慵懶的步子往宮門口走。


    冷風唿唿地吹,偶爾還會卷來如細沙般的雪粒子。


    一刻鍾過去了……


    兩刻鍾過去了……


    一個時辰後,本就身有舊疾的慶王,“噗”地噴出一口血來。


    “爹爹怎麽了?爹爹怎麽吐血了?”小棠寶滿臉擔憂,捧起男人的臉在他唇角吹了吹,“棠寶給爹爹唿唿,唿唿就不疼了!”


    小棠寶突然有些自責,她不該一直指望府醫爺爺的,她得快點想辦法給爹爹做藥藥。


    “……”慶王淺淺勾唇,心中很是得意……還得是他的崽,知道心疼他!


    看來方才沒有故意在人前冷落小東西是對的。


    他的女兒就該在他的嗬護下,活得無拘無束、率真灑脫。


    申公公離老遠看到父女倆的互動,心裏暖暖的,麵兒上卻沒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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