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張巨大的灰網,慢慢籠罩著廠區家屬院。


    當耿初一還在草尖嶺上興致勃勃地試車時,溫利喜已經帶著四名保衛幹事,如臨大敵般將他家圍得水泄不通。


    兩人像兩尊門神般站在倉房前,手中緊握著記錄本;


    另外兩人則守在家門口,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溫利喜神色冷峻,用力敲了敲門,語氣嚴肅地說道:“耿初一的家屬,請配合調查。經偵查,耿初一涉嫌盜竊工廠物資。”


    左鄰右舍聽到動靜,紛紛從家中探出頭來,不一會兒就圍攏了過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倉房的門被緩緩打開。


    保衛幹事們架起相機,對著倉房內的物品一一拍照,閃光燈此起彼伏。


    隨後,一件件物品被搬了出來,擺放在空地上。


    嶄新的電焊機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成捆的電線如同黑色的巨蟒盤踞著,一箱箱焊條整齊排列,還有各種精密的工具、稀有的零部件,滿滿當當地占據了大片空地。


    圍觀的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議論聲此起彼伏:“我說他哪來的錢買摩托,原來是從廠裏偷的!”


    “好家夥,這東西比咱們車間倉庫的還全乎!”


    溫利喜掃了一眼現場,低聲吩咐其中一人:“去單位找領導,讓他們盡快過來。”


    說罷,他與另一名幹事走進了耿初一的家。


    屋內收拾得十分幹淨整潔,三個女兒緊緊依偎在床邊,小臉嚇得煞白,一動不動,眼中滿是驚恐。


    溫利喜快速掃視了一圈房間,便帶著人退了出來。


    沒過多久,夏義峰急匆匆地趕來了,身後還跟著六七個人。


    他看著滿地堆積如山的物資,眉頭緊緊皺起,走過去拍了拍溫利喜的肩膀,沒說什麽,轉身朝著家屬區有電話的人家快步走去。


    很快,一輛吉普車轟鳴著駛來,徐誌海、劉忠臣從車上跳了下來。


    徐誌海看著眼前的場景,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中滿是怒火,厲聲說道:“必須徹查清楚,絕不能姑息!”


    又過了一會兒,候煥耒騎著摩托車載著耿初一迴來了。


    遠遠看到自家門前圍滿了人,耿初一心裏“咯噔”一下,莫名湧起一陣不安,腳步也變得有些發怵。


    候煥耒卻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疑惑地問道:“老耿,你家是不是有什麽事?”


    耿初一顧不上迴答,跳下車,小跑了兩步,大聲喊道:“怎麽迴事?”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四名保衛幹事就如餓虎撲食般衝了上去,將他死死摁住。


    審訊室裏,白熾燈發出刺目的光,嗡嗡作響。


    夏義峰雙手抱胸,在耿初一麵前來迴踱步,眼神犀利如刀。


    他連續問了三個問題,可耿初一卻低著頭,緊閉雙唇,一聲不吭。


    溫利喜見狀,頓時來了脾氣,猛地衝上前去,一把將耿初一的椅子拽走。


    耿初一毫無防備,一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依然緊咬著牙關,強忍著不發出一聲痛唿。


    漫長的一夜過去了,參與審訊的保衛人員換了三撥,個個疲憊不堪。


    而耿初一卻像塊硬骨頭,任他們如何盤問、施壓,就是不肯開口。


    第二天上班時間,候煥耒走進夏義峰的辦公室,看到夏義峰滿臉疲憊地坐在辦公桌前,眼睛裏布滿血絲。


    候煥耒小心翼翼地走近,問道:“領導,您沒休息一會兒?辛苦您了,現在情況怎麽樣?”


    夏義峰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說道:“不行啊,這小子嘴太硬了,什麽都不說。打也打了,可還是撬不開他的嘴。雖然我們有物證,但如果隻有這些,交給縣公安後,判的刑期可能會比較短,根本起不到震懾廠裏偷盜風氣的作用。而且,這件事背後有沒有同案犯,有沒有指使人,都還不清楚,實在是不好辦。”


    說著,他緊鎖著眉頭,目光直直地盯著候煥耒,似乎在期待他能想出什麽辦法。


    候煥耒被看得心裏直發毛,他忐忑不安地說道:“領導,物證也是證據,應該也能說明問題吧?”


    夏義峰眼前一亮,連忙說道:“對,對!老候,這次偵辦你立了大功,我一定到廠裏給你請功!”


    候煥耒連忙擺手:“領導,這都是您領導得好,辦法也是您想的,我沒做什麽。”


    夏義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謙虛,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下一步,你還得想想辦法,從他嘴裏套點話出來,有什麽主意嗎?”


    候煥耒沉思片刻,問道:“他還沒吃飯吧?”


    夏義峰搖了搖頭。


    候煥耒接著說:“那這樣,一會兒我請他喝酒,看看能不能讓他放鬆警惕,套出點有用的話來。”


    夏義峰眼睛一亮:“是個辦法!”


    候煥耒來到關押耿初一的審訊室,推開門,隻見耿初一靠在椅子上,滿臉疲憊,眼神空洞,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


    候煥耒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愧疚,但為了完成任務,他很快調整好情緒,換上一副關切的表情,快步走過去,扶住耿初一,說道:“老耿,讓你受罪了,怎麽會搞成這樣?你吃飯了沒?”


    耿初一有氣無力地說道:“沒有,昨晚就沒吃東西,又被審了一整夜,能好到哪去。”


    候煥耒歎了口氣:“這都審一夜了,多大點事啊!你先休息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候煥耒出了審訊室,夏義峰和溫利喜早已在不遠處焦急地等著。


    他走過去,把裏麵的情況說了一遍。夏義峰立刻吩咐溫利喜:“去弄兩個菜,再帶一瓶酒來。”


    溫利喜匆匆去找吃的,夏義峰再次叮囑候煥耒:“一定要問清楚,他偷東西謝雲旺兩口子到底知不知道,這是關鍵。”


    不一會兒,溫利喜迴來了,手裏拎著一條鹹魚幹、一袋花生米、四個窩頭,還有一瓶酒。


    夏義峰看了看,不滿地問道:“就這點東西?”


    溫利喜無奈地說:“我把大食堂、招待所都翻遍了,實在沒什麽東西,就剩這些了。”


    夏義峰皺了皺眉,說道:“行吧,就這樣吧。”


    候煥耒端著酒菜走進審訊室,看到耿初一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他輕輕推了推耿初一:“老耿,起來,我給你弄了點吃的。”


    耿初一緩緩抬起頭,眼神呆滯,伸手抓起一個窩頭,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


    候煥耒看著他吃完兩個窩頭,便倒了兩碗酒,端起一碗遞給耿初一,自己也拿起一碗,說道:“老耿,不是我說你,你這次偷的東西也太多了,我們領導就算想放過你,也不好辦啊。”


    耿初一突然激動起來,大聲說道:“我真不是偷的,我耿初一不是那種人!”


    候煥耒裝作不信的樣子:“我是信你,可從你家搜出來這麽多東西,不是偷的難道是買的?誰能信啊?”


    耿初一漲紅了臉,解釋道:“真不是偷的,好多東西都是單位壞了不要的,我拿迴家自己修的!”


    候煥耒緊接著追問:“那不對呀,你那好幾捆電線及成箱的焊條,怎麽解釋?”


    耿初一的氣勢弱了下來,有些心虛地說:“這我承認,是從廠裏拿的。可建廠初期,誰家不拿點東西?大家都拿,不信你們去保衛科挨家挨戶搜,家家都有!為什麽就盯著我家這點東西不放?”


    候煥耒又給他續上酒,繼續問道:“是,都拿,但沒你拿的這麽多。你拿東西,你單位領導還有謝書記兩口子知道不?”


    耿初一連忙搖頭:“這事哪能讓他們知道?領導知道或看見都不行,老紀不知道,楊隊長也不知道,更別說謝雲旺兩口子了,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都怪我,太貪心了,拿得太多了。”


    候煥耒裝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確實太過分了,拿這麽多東西,我們領導不罰你都說不過去。”


    耿初一苦笑著說:“我明白,一會兒我就交待。”


    候煥耒繼續引導:“你交待就要說清楚,這裏好多東西應該是你們庫裏的,你拿的時候,保管員應該知道吧?”


    耿初一滿不在乎地說:“他們知道啥?我是修理工,就說東西壞了要修,找調度、找領導批條,保管員看見條子就發,這不是很正常嘛。”


    候煥耒舉起酒碗:“是正常,來,喝酒。”


    就在兩人碰杯的瞬間,審訊室的門“砰”地被撞開,夏義峰和溫利喜帶著幾名幹事衝了進來。


    夏義峰大聲說道:“耿初一,你說的我們都記下了,鐵證如山,東西就是從廠裏偷的!”


    候煥耒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領導,你們這是...”


    夏義峰怒氣衝衝地朝他吼道:“出去!”


    候煥耒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兩天後,一輛大汽車緩緩行駛在工廠家屬區的道路上,車上的耿初一胸前掛著一塊醒目的大牌子,上麵寫著“盜竊犯”三個大字。


    汽車每到一處,擴音器裏就會傳出嚴厲的批判聲。


    這樣的遊街持續了三天,之後,保衛科將耿初一移交給了縣公安局。


    最終,耿初一被判處三年半有期徒刑。


    曾經那個騎著摩托,意氣風發的“耿摩托”,從此墜入了命運的深淵,他的人生也發生了巨大而沉重的轉變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線情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於老三333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於老三333並收藏三線情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