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夕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空。


    常歡坐在酒館最陰暗的角落裏,麵前擺著一壺酒,一隻杯。


    酒是劣酒,杯是好杯。


    白玉雕成的酒杯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與周圍粗陋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喝酒很慢,每一口都要在舌尖停留許久,仿佛在品味人生的苦澀。


    酒館裏人不多,三兩個醉漢趴在桌上鼾聲如雷,掌櫃的打著哈欠擦拭著永遠擦不幹淨的櫃台。


    門簾忽然被掀開。


    風卷著落葉和塵土一起灌了進來,常歡沒有抬頭,但他知道進來的是個女人。


    隻有女人才會有這樣輕巧卻堅定的腳步聲。


    “一壺酒,要最烈的。”


    聲音清脆如鈴,卻帶著一絲沙啞,像是很久沒有好好喝過水了。


    常歡終於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那是個穿著青色勁裝的女子,約莫二十出頭,腰間懸著一把短劍,劍鞘上沾滿了塵土。


    她的臉很白,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白,而是長久不見陽光的蒼白。


    眼睛卻很亮,像是黑夜裏的星辰。


    掌櫃的遞上一壺酒,女子接過,徑直走向常歡的桌子。


    “這裏有人嗎?”她問,眼睛卻盯著常歡手中的白玉杯。


    常歡笑了笑:“酒館空桌很多。”


    “但我喜歡這個位置。”女子說著已經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好酒。”


    “劣酒而已。”常歡淡淡道。


    “對三天沒喝水的人來說,這就是好酒。”女子又倒了一杯,這次喝得慢了些,“我叫阿青。”


    常歡點點頭,沒有自報家門的意思。


    江湖上認識他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他喜歡保持神秘,這能讓他活得久一點。


    阿青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冷淡,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推給常歡。


    “看看這個。”


    常歡沒有動:“我不喜歡收陌生人的禮物。”


    “這不是禮物。”阿青的眼睛更亮了,“這是麻煩,大麻煩。”


    常歡終於伸手解開布包,裏麵是一截劍鞘,烏木製成,上麵雕刻著繁複的花紋。


    劍鞘的一端沾著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幹涸多時。


    “李無塵的劍鞘。”常歡的聲音依然平靜,但眼神已經變了。


    阿青點點頭:“你果然認得。”


    “劍神的劍鞘,江湖上誰不認得?”常歡將劍鞘放迴桌上,“但這與我何幹?”


    “李無塵失蹤了。”阿青壓低聲音,“三天前,在風陵渡口。這把劍鞘是我在蘆葦叢中發現的,旁邊還有一灘血。”


    常歡給自己倒了杯酒:“劍神也會失蹤?”


    “不僅失蹤,”阿青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恐懼,“他的劍斷了。”


    常歡的手停在半空。


    劍神的劍斷了,這比劍神死了更令人難以置信。


    李無塵的“無塵劍”據說是天外隕鐵所鑄,削鐵如泥,三十年來未嚐一敗。


    “你想讓我做什麽?”常歡終於問道。


    “找到他。”阿青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常歡笑了:“為什麽是我?”


    阿青盯著他的眼睛:“因為你是‘無影刀’常歡,十五年前李無塵唯一沒有殺死的人。”


    酒館裏忽然安靜下來,連醉漢的鼾聲都停了。


    常歡的眼神變得鋒利如刀,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你知道的太多了。”他冷冷道。


    阿青毫無懼色:“我還知道當年李無塵為什麽放過你。”


    常歡的手鬆開了刀柄:“說下去。”


    “因為你救過他女兒一命。”阿青的聲音更低了,“那個小女孩現在長大了。”


    常歡仔細打量著阿青的臉,終於在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找到了一絲熟悉的影子。


    十五年前那個雨夜,他在山賊手中救下的小女孩,原來已經長成了眼前這個英氣逼人的女子。


    “你是……”


    “李無塵是我師父。”阿青打斷他,“但不是親生父親。我的身世,連師父也不知道。”


    常歡沉默片刻,將劍鞘重新包好,收入懷中:“這麻煩我接了。”


    阿青鬆了口氣,又喝了一杯酒:“謝謝。”


    “不必謝我。”常歡站起身,“我隻是好奇,誰能折斷無塵劍。”


    兩人正要離開酒館,門簾再次被掀開。


    這次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


    都穿著黑衣,腰間懸著長劍,臉上蒙著黑巾,隻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


    掌櫃的立刻躲到了櫃台下麵,醉漢們也神奇地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逃向後門。


    “把劍鞘交出來。”為首的黑衣人說道,聲音像是金屬摩擦,刺耳難聽。


    常歡歎了口氣:“麻煩來得真快。”


    阿青已經拔出了短劍,劍尖微微顫動,像是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你們是誰?”她厲聲問道。


    黑衣人沒有迴答,三人同時拔劍,劍光如雪,照亮了昏暗的酒館。


    常歡注意到他們的劍很特別,劍身上有一道血槽,劍尖分叉,像是蛇的信子。


    “血蛇劍?”常歡皺眉,“七絕堂的人?”


    黑衣人依然不答,三把劍同時刺向常歡和阿青。


    劍法詭異,角度刁鑽,完全不同於中原任何門派的武功。


    常歡的刀終於出鞘。


    刀光一閃,如驚鴻掠影。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刀的,隻聽到一聲金屬斷裂的脆響,為首黑衣人的劍已經斷為兩截。


    阿青的短劍也刺入另一名黑衣人的咽喉,快準狠辣,毫不拖泥帶水。


    第三名黑衣人見勢不妙,轉身就逃。


    常歡的刀脫手飛出,貫穿了他的後背。


    黑衣人撲倒在地,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七絕堂已經二十年沒有在江湖上出現了。”常歡收迴刀,皺眉道,“他們為什麽要搶這把劍鞘?”


    阿青檢查著黑衣人的屍體,從為首者懷中摸出一塊鐵牌,上麵刻著一條盤繞的蛇。


    “不是七絕堂。”她搖頭,“七絕堂的令牌是銅製的,這是鐵的。”


    常歡接過鐵牌,翻過來看到背麵刻著一個小小的“影”字。


    “影門?”他臉色微變,“江湖上什麽時候又出了個影門?”


    阿青正要迴答,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奇怪的哨聲,尖銳刺耳,像是某種信號。


    “不好!”她拉起常歡的手,“快走!”


    兩人衝出酒館,隻見街道兩旁的屋頂上站著十幾個同樣裝束的黑衣人,手中都拿著那種奇特的分叉劍。


    “看來我們捅了馬蜂窩。”常歡苦笑道。


    阿青卻笑了:“正合我意,省得我們去找他們。”


    哨聲再響,黑衣人如蝙蝠般從屋頂撲下。


    常歡的刀和阿青的劍同時迎了上去,刀光劍影中,鮮血如花般綻放。


    夕陽完全沉了下去,夜色籠罩大地。


    酒館前的街道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黑衣人的屍體。


    常歡和阿青背靠背站著,身上都掛了彩,但都不嚴重。


    “十七個。”阿青喘著氣說。


    常歡點頭:“訓練有素,但不是頂尖高手。”


    “他們為什麽這麽想要這把劍鞘?”


    常歡從懷中取出劍鞘,借著月光仔細查看。


    在劍鞘內側,他發現了一行極小的刻字:“風陵渡下,劍斷人亡。”


    “這不是李無塵的字。”阿青湊過來看,“師父的字比這工整多了。”


    常歡沉思片刻:“我們去風陵渡。”


    “現在?”


    “現在。”常歡收起劍鞘,“我有預感,天亮之前,我們還會遇到更多‘影門’的朋友。”


    阿青笑了:“那正好,我的劍還沒喝夠血。”


    兩人消失在夜色中,隻留下滿地屍體和一把斷成兩截的奇特長劍。


    劍身上的血槽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像是真的有一條蛇在劍中遊動。


    遠處,一雙眼睛注視著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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