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十分鍾前到的,盛修剛送他去機場。”


    除卻睡覺時間之外的聞人清和隨時保持著嚴謹得體的衣著與外形,他站在酒店一層電梯前,臉上絲毫沒有淩晨熬夜的憔悴。


    “傷根本沒好全,外加一路顛簸沒好好休息引發感染……也不知道醫生怎麽同意那家夥出院的。”


    說到這裏聞人清和看向了身邊一言不發的男人。


    問他:“我看剛才喬星燦的臉色也不太對勁,既然你和燕度是去找他和祈夏的,怎麽忽然又走了。”


    聞人清和想起三分鍾之前喬星燦下車後和他打招唿的樣子,那點兒浮於表麵的笑底下,麵具般藏著難以形容的情緒,偏偏少年還對他們笑著說“晚安”,分明眼底亮得像被點燃的引線。


    “沒怎麽。”


    聞人清和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裏:“可我收到我那輛車的中控預警,可不像是‘沒怎麽’。”


    謝共秋沒有理會他,電梯“叮!”一聲門開,他左跨一步繞過聞人清和走進去。


    他就像一隻獨來獨往的動物,對花祈夏之外的任何人漠不關心,反應冷淡。


    站在原地的聞人清和露出無奈又理所應當的神色。


    對於這些人的爭持、齟齬和暗流湧動,他一向冷靜,隻是不動聲色地旁觀,不過出於師者的身份他還是負責提醒道:“我們參加的是情侶活動,不是《今日說法》。”


    電梯柔和的大提琴曲從四麵八方響起,謝共秋掀起眼皮,光線從他挺拔的鼻梁遊走,兩個人隔著一道尚未關閉的電梯門,謝共秋:“你進不進。”


    聞人清和邁步走了進來,仰頭視線從門頂滾動循環的led數屏上劃過,電梯門自動徐徐閉合。


    他臉上那種沉靜穩重的神態被關門時折射的光束切割成不規則的陰影區,俊美的骨廓被添上幾分銳氣,“祈夏現在是喬星燦的匹配對象,你知道的吧。”


    沒有一丁點兒試探的意味,聞人清和隻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那又怎樣。”


    謝共秋盯著兩扇門越靠越近,冷淡如冰的語氣裏終於流露出一抹真實的波動,他也在陳述事實,“我會追她。”


    聞人清和聞聲對他投來微妙的視線,似乎對謝共秋毫不避諱的迴答欲言又止,眼神中還摻雜著一絲很淺的疑惑。


    但他並不意外,明眼人都看得出有些人對花祈夏的興趣,隻是聞人清和沒想到謝共秋就這樣直白冷靜地說了出來。


    “是我的。”謝共秋聲音冷靜而平直,喃喃得像是在對自己反複確認一樣,“就是我的。”


    “你——”


    叮——!


    他們的交談被正在閉合又猝然彈開的電梯門打斷了。


    一隻手忽然出現擋在了即將關上的縫隙間,電梯門再次自動感應緩緩打開。


    站在門外的男人身材挺拔,氣質清潤。


    他收迴手,一寸寸抬起頭來,俊美眉眼間卻沉沉壓著冰霜,眼中鋒芒畢露。


    盛修站在電梯外暖橙色的光暈裏死死盯著謝共秋,聲線繃硬如上膛的槍管:“你要追誰。”


    聞人清和看見他眼底的山雨欲來,開口:“盛修?你迴——”


    “追你妹妹。”謝共秋說。


    “艸。”


    盛修低低罵了一聲,他抬腿一步跨進來,仿佛暗處燃燒的火苗終於“刺啦”燒到了明晃晃的天光下,驟然間在盛修眼底轟地爆燃:“再說一遍。”


    甚至沒有任何僵持或對峙的步驟,盛修跨入電梯時就狠狠揪住了謝共秋的領口,嚴謹整潔的第一枚領扣猝然崩斷,謝共秋不閃不避被盛修狠狠搡到電梯壁上。


    砰!


    聞人清和:“盛修!”


    “沒你事!”他低嗬一聲,轉頭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雙冒著可怖寒光的眼睛死死鎖著近在咫尺的男人,“謝共秋,你、要、追、誰?”


    謝共秋平直地和他對視,神情紋絲不動。


    他黑色眼睫下的瞳孔微斂,仿佛連一丁點情緒都懶得給盛修似的,謝共秋低了下頭目光掃過被盛修扯出的襯衫褶皺,繼而淡淡地清晰說出那個名字:“花祈夏。”


    盛修眼底所有情緒都被那簡簡單單三個字燃著了。


    好像沉浸在一個自欺欺人騙局裏的人終於忍無可忍地拔出清醒,盛修猝不及防發出重重一聲“哈”,神情半是自嘲半是更深層次的厭惡。


    “真行啊,姓謝的,之前我還一直在想,一個你,一個姓燕的,你倆到底誰會第一個忍不住把肚子裏那點兒居心叵測擺到明麵上來。”


    他另一隻手揩了把臉,真心誠意地費解,“我妹妹倒哪門子黴了居然被你們兩個一眼看上?”


    盛修嗤笑著搖頭,唇角朝上幾不可察地一揚,譏誚陡生,“追祈夏?”他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揶揄和冷漠,壓低的嗓音反問:“你拿什麽追她。”


    謝共秋保持沉默,不知道是無法迴答,還是不屑於和盛修多說一句話。


    電梯一層層上升,盛修眼底淬燃的火光一寸寸湮滅成幽暗的淩厲。


    “是拿你那點兒用掃帚掃成一堆都裝不滿一簸箕的感情?還是拿你這副裝人都裝不像的皮?”


    謝共秋眼裏終於有了細小的情緒。


    在局限緊繃的空間裏,即使是被盛修攥緊襟口威逼,他都冷淡得彷如事不關己的局外人,直到這一刻,從眼底的深水中終於浮現出一縷晃動。


    聞人清和摘掉了眼鏡,冷冷看著劍拔弩張的二人。


    在場沒有其他人,他不準備做謝共秋和盛修之間的調停者。


    但也不想看事態進一步失控,於是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沒有任何情緒不抱希望地開口:“你們都冷靜點兒。”


    盛修森冷的目光從謝共秋臉上挪開,盯住聞人清和時眼底威壓不退,眼角被籠罩的頂光壓出一道細長的線,“你,最好別是下一個。”


    聞人清和拇指和食指捏上眉心:“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盛修嗬了聲,沒說信或不信,他轉頭看著謝共秋蒼白而深邃的臉。


    “謝共秋,你帶我妹妹去拳場的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跟你計較,我就問問你,一個連冷暖疼痛都需要自殘刺激才能感知的怪物,和混在金子裏的玻璃碴有什麽區別。”


    “我妹妹要得到的是最寶貴的金子,不是廉價冷冰冰的無機石頭!”


    盛修腦海中浮現出花祈夏璀璨如星空的笑眼,那些明媚的,天真的,樂觀且自由的麵龐在他大腦中越是清晰,他就越恨不得把這些別有用心的混蛋卸了喂狗。


    “我知道。”


    謝共秋凝視著盛修的眼睛,幾乎無法抑製地從他說出的“花祈夏”三個字裏擷取:那個陽光燦爛午後,波光粼粼的河麵和翻騰雀躍的鯉魚。


    巧克力伴隨陽光融化的溫度在這間冰冷堅硬的空間裏,烘暖了他身體內運作的器官與遊走的血液。


    謝共秋耳邊傳來電梯即將到達的播報聲,他許久後平靜道:“我在學。”


    “你自己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聽見他的話盛修荒誕地笑了聲,“我妹妹不是你的模擬卷,學?”


    他聲音仿佛足以震碎謝共秋冷靜外殼的劍鳴,敲打得謝共秋眼底波瀾激蕩,映襯出盛修陰沉的眉眼,“你怎麽學?”


    盛修的質問接踵而至,輕緲而咄咄逼人,“你見過她第一次看到下雪時候的表情嗎,見過她哭過幾次笑過幾次?還是了解她的喜好?她愛什麽討厭什麽,她喜歡用哪根逗貓棒喝哪家的奶茶。”


    盛修說起來眼中便像火焰覆了雪,熊熊燃燒之下是冰雪消融的複蘇,“姓謝的,別惡心人了,錯過十八年的考題,你怎麽學得完。”


    “對。”


    謝共秋的一聲格外短促,驀然抬頭看向盛修,周遭陷入一片無法計量的長久死寂,謝共秋的話格外清晰地遊走在金燦華麗的電梯間裏——


    “隻有你沒有錯過。”


    謝共秋緩緩張開了唇,“所以,誰才是真的居心叵測,誰才是真的惡心。”


    聞人清和聽見這話,倏然看向盛修。


    後者臉上的怒火與質問頃刻間如台風卷席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盛修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沉澱著無法名狀的冷靜,他微微一笑,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泄出來的,“少放屁,我跟你們不一樣。”


    謝共秋狹長的眼睛弧度終於眯了起來,冷光沉於晦暗。


    盛修另隻手食指點上謝共秋的心口,一字一頓,“想給你這張人皮添點兒活人氣,自己去廟裏燒香拜佛,別特麽拿我妹妹當菩薩,否則——”


    叮咚。


    電梯大門開啟,盛修攥著謝共秋衣領的手因發力而青筋凸起,謝共秋喉結翕動,不為所動的冷漠下是逐漸凝聚的風暴,仿佛某種可怕的對峙即將衝上頂峰!


    ——砰!


    電梯外間垃圾桶被踢到的響動猝不及防刺破了空氣。


    “哥?學長?……聞人先生?”


    劍拔弩張的氣氛嘩啦一散!


    轉瞬之間所有人臉上的種種情緒消失得幹幹淨淨。


    盛修陡然鬆開謝共秋的領口轉身,謝共秋睫毛迅速輕顫間垂眸掩去了眼底可怖的鋒芒,幹淨利索地抬頭望向電梯外的女孩。


    花祈夏“呲兒呲兒”倒吸冷氣揉了揉被垃圾桶磕到的膝蓋,她睡衣外嚴實裹了件酒店浴袍,頭發隨意紮在後腦,一簇不服管教的發絲從耳朵後麵探出來。


    女孩眼裏困頓的睡意還沒散去,她眨了下眼,驚訝看著電梯間裏三個熟悉身影。


    見他們站得筆直,不動也不出來,一臉懵地緩緩張嘴,問:“你們……幹嘛呢?”


    “咳。”盛修輕咳一聲,從容坦然,率先走出電梯間。


    聞人清和手從西褲口袋裏伸出來,笑道:“晚上好啊祈夏。”


    “……好好。”花祈夏懵懵懂懂地抬手,目光疑惑地在三個人臉上轉。


    “不是讓你早點睡覺嗎。”


    盛修語氣一如既往溫和,自然地伸出手把她耳邊的碎發捋順了,花祈夏覺得癢,用手肘蹭了一下臉,聽盛修輕笑道:“怎麽出來了。”


    “我都睡了一覺了,給你發消息也不迴。”


    花祈夏說著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抓起盛修的左手看了一眼他腕表上的時間,“見你一直沒迴來,想下去看看。”


    說完她閉上嘴,直愣愣盯著他們,總覺得三個人之間氣氛詭異,試探:“你三個……沒事吧?”


    盛修旋即開口:“沒事。”


    “真沒事?”


    花祈夏狐疑看向最後一個走出電梯的謝共秋,後者不動聲色抬手遮住襯衫領端,低頭似在整理袖口,避開她的眼睛,輕輕“嗯”了聲。


    “想什麽呢,我們能有什麽事。”盛修:“睡迷糊了?”


    “可能有點兒。”花祈夏打完哈欠後把袖子往前梭了點兒蓋住指背,抬手擦掉眼裏的淚花,忽然想起來什麽,抬頭,“對了謝學長,你和喬學長剛才去哪兒了。”


    “……”


    謝共秋嘴張了張,好似未被輸入撒謊程序的機器,一時卡頓語塞,被盛修威逼警告都麵不改色的男人居然隱隱流露出無措,看得盛修心頭火又要起。


    聞人清和看他們一眼,笑著開口:“祈夏,我正好和你哥有合同要談,要一起和我們去頂樓茶室坐坐嗎,。”


    花祈夏注意力被轉移,連忙搖頭:“不了不了,我還是迴去睡覺吧。”


    看著這幾個衣冠楚楚的樣子,花祈夏都替他們覺得累,“那你們快去忙,早點休息呀。”


    聞人清和微笑“嗯”了聲,謝共秋則垂眸沒有反應。


    盛修沒再理會身後的二人,手搭在花祈夏肩頭帶著她往前走,“走吧,送你。”又說,“以後這麽晚不要一個人出來。”


    “知道知道。”


    二人走得遠了,還能聽見花祈夏感慨他們總裁是不是都把亢奮劑當咖啡喝,盛修的聲音則聽不清了,走廊重新落入寂靜。


    “你騙她。”謝共秋鬆開遮在領口的手,低頭注視著走廊繁複古典的地毯,平和中流露出一絲懊惱,“我們騙她。”


    “不然,”聞人清和收迴目光轉身離開,“讓她知道你半夜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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