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被團團圍著,根本沒辦法走出衛生室。


    宋輕雨看著眼前已經因為劇烈疼痛快要失去意識的老婆子,心裏五味雜陳。


    看這雙手的燒傷程度,大概率是要截肢的了。


    但沒了手,哪怕是在後世那麽高科技的時代都不會過得好,更別說現在可是要靠勞力吃飯的年代。


    宋輕雨曾經是個很容易為患者落淚的人,因為一想到要很痛苦地活完下輩子,她就會忍不住替病患感到難過。


    後來不會了。


    輪崗的經曆讓她練就了一顆鋼鐵心。


    這個世界上太多可憐的人,她可憐不過來的。


    作為醫生,她隻要盡力保住患者的性命,在最大程度上救治患者。


    村長看著眼前的幾個不孝子女,也沒堅持多久,到底不是他自己的老娘,牛不喝水也沒辦法強按頭。


    宋輕雨已經配好了藥,但是老婆子的兩個兒子也沒讓宋輕雨把藥給用上,和各自媳婦兒一起,四人一合計,就把老婆子又給背了迴去。


    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宋輕雨把手裏的輸液瓶放下,問村長道:


    “這嬸子就這兩個兒子了?”


    村長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


    “哼,前頭不是有個大兒子於成功,啊好像還有兩個女兒,不過都被她嫁得遠遠的了。於成功是出了名的孝順,對老娘可好了,這不,被她逼走了。”


    村長也不是個愛說閑話的人,見他沒繼續說,宋輕雨也沒再問了。


    鎖上衛生室的門,村長把宋輕雨送了迴去。


    宋輕雨第二天睡醒,才知道這老婆子夜裏就沒了。


    於成功也帶著梁惠迴來了。


    到底是自己的娘,人沒了,於成功還是傷心得很,梁惠在一旁並不陪著幹嚎,隻冷漠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遠嫁的女兒們一時半會兒也趕不迴來,實在是嫁得太遠了,這時候又不能買飛機票什麽的,所以在家的三個兒子也不等了,趕緊先把白事給辦了。


    幾兄弟姐妹湊錢買了口棺材,又簡辦了喪事,等到宋輕雨下班和於悅在家都吃完了晚飯,才見黃嬸子又帶著一張蠢蠢欲動的嘴迴來了。


    宋輕雨和於悅都不怎麽參與於家屯裏的人情往來,到底是倆年輕姑娘,而且都是剛在於家屯落腳沒多久,沒有長輩,就沒什麽人情要走。


    於悅的腿再次紮滿了針,但她手裏並沒有閑著,而是給宋輕雨勾著手套。


    “嬸子,這麽快就迴來了?”


    雖然這年頭不讓大辦這些,但是至少也會走一走儀式,比如在家停靈,擺個花圈,親戚朋友們上門哀悼一下什麽的。


    黃嬸子隻是去搭把手的,畢竟村裏人總免不了你來我往的,她去幫忙做席麵了。


    “嗯呢唄,人都抬山上去了,已經埋完了。”


    於悅瞪大眼睛,放下手裏的活計看著黃嬸子。


    黃嬸子知道她的意思,擺了擺手。


    “俺也不知道,反正席都擺完了,我還是頭一迴見辦白事這麽利索的呢,可把俺累夠嗆。”


    宋輕雨給黃嬸子倒了一杯水,黃嬸子咕咚咚一口氣喝了個幹淨,才長舒一口氣。


    黃嬸子早就迴去換過一身衣服了,這大冷天的居然還洗了頭,現在一身肥皂香氣,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


    宋輕雨去拿了一條毛巾放在炕頭烘著,黃嬸子放下手裏的杯子,才道:


    “那於成功也迴來了,他是最孝順的大兒子,見老娘沒了倒是真哭得傷心。但是那梁惠心裏肯定還怨著自己老婆婆呢,一整天都黑著個臉,也不說話,更不搭理親戚。人都死了,麵子功夫也不做給活人看,看來是恨上了。”


    於悅扁了扁嘴,到底死者為大,也沒說什麽。


    宋輕雨心想,換了是她,她也會記恨的。


    好好一個孩子,被婆婆硬生生拖沒了,做母親的是最最沒辦法原諒的。


    有時候也不是人走了就能恩怨兩清的,傷痛留在活著的人心裏,一輩子都是折磨。


    於悅嘴巴動了又動,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這老婆子為什麽那麽愛掏炕火啊?比她摳門兒的人多了去了,誰也不會去掏炕火啊......”


    黃嬸子兩手一攤。


    “誰知道了?掏炕火把自己給掏沒了的俺也是頭一迴見。那頭原本還鬧分家來著,但是於成功問了,問醫生有沒有給他老娘治來著,下麵的兄弟倆也沒吱聲,就說去了衛生室了,沒治了才給拉迴來的。”


    那毛巾很快就被烘得熱乎乎的,宋輕雨遞過去給黃嬸子,於悅看向她,眼神有些探究。


    宋輕雨壓低聲音道:


    “那倆兄弟不想給老娘治,把人送來了,藥也沒讓我打上,沒多會兒又給拉走了。”


    黃嬸子和於悅都沉默了。


    這何嚐又不是一種輪迴報應呢。


    黃嬸子給自己擦著頭發,也扁了扁嘴,一臉無語。


    “那怪不得呢,反正他們是找了一個老叔主持著分了家,於成功不打算迴來於家屯了,所以拿了錢和糧食,房子和家裏的東西就都留給了兩個弟弟。於成功是個厚道人,沒多拿,但那倆做弟弟的也不吱聲,俺以為他們是兄弟和睦、不爭不搶,原來是心虛呢!”


    於悅嘖嘖道:


    “嘖嘖,還真夠狠心的,那可是自己的老娘啊,也不給治!”


    黃嬸子搖了搖頭。


    “你是沒看見,那手燒得黢黑黢黑的,就剩骨頭了,就算能治八成也廢了。”


    黃嬸子的頭發很快就幹了,幾個女人又聊了幾句,就各自歇下了。


    於成功最後也沒留下在家再住幾天,梁惠根本不想給婆婆守孝,當天夜裏摸著黑都往娘家趕路迴去。


    於成功放心不下自己的媳婦兒趕夜路,隻能是叮囑了兩個弟弟幾句,跟著梁惠也就走了。


    宋輕雨第二天上班,倒是接待了幾個村幹部。


    畢竟村裏有人不治身亡這種事情,也得來問問接診過的醫生,查看一下救治記錄再上報的。


    從村幹部們的嘴裏,宋輕雨得知,那兄弟倆是怕不趕緊把老娘給送走,害怕老娘怪罪,所以才把事情都辦得這麽不體麵又倉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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