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最溫柔的港灣,可是紀小龍沒有。


    他是沒有避風港的孩子。


    麵對這個未曾謀麵的親生母親。


    他的心裏,五味雜陳,卻沒有小時候曾在夢裏幻想過……在擁有母親時的開心與期待。


    並不是他對母親抱有埋怨,他很想理性地去麵對,也有著一絲接受的渴望。


    可是,自己該如何去接受?


    退一萬步來說,紀小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會,不會去扮演身為兒子的角色。


    是啊,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一個兒子。


    此刻,紀小龍的瞳孔神色幾乎潰散。


    他模糊地看著眼前的許傾妃,失魂訥然,一昧地搖頭。


    許傾妃的視線時刻未曾離開紀小龍分毫,在看著兒子做著強烈心理掙紮的模樣。


    她的眼眶早已泛紅,美眸中血絲遍布。


    許傾妃心中更感到無比的悲痛。


    她很愧疚!


    即使這並不是她所願。


    在看到兒子那一直搖頭的動作,她的內心變得無比地惶恐不安跟害怕。


    她怕,怕這個自己日思夜想,魂牽夢繞,苦尋近二十年的兒子會不接受自己。


    生命中最重要、卻又抓不住的缺失感,那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懼怕。


    懼他會再次,離自己而去!


    “對不起,都是媽媽不好,都怪媽媽…”


    許傾妃強忍淚水,竭力做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開心一點,好不好,以後,你的每個生日,我再也不會缺席了。”


    “給媽媽一個彌補你的機會,好嗎?”


    許傾妃說著說著,泛紅的眼眶,強忍的淚水終劃過精致的臉頰傾淌下來。


    “今天…今天,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許傾妃已然哭得梨花帶雨,身體劇烈震蕩著。


    她再也無法保持理智,已顧不得形象地低著頭,一隻手抹著眼淚,一隻手從名貴的包裏焦急忙亂地扒著。


    一張不限額的銀行卡、幾把頂級定製跑車的鑰匙、幾幢別墅的鑰匙…


    過了一會兒,許傾妃抬起目光。


    沒等她再次開口說話。


    卻發現,紀小龍早已轉過身子,現在正在門口,往外失魂地走去。


    許傾妃被淚淹染的朦朧視線,卻清晰看到他漸行漸遠、失神的背影。


    頃刻間,紀小龍就走出院子外,從她的視線中完全消失。


    來之前,許傾妃在腦海中,幻想無數個畫麵,她不祈求兒子對自己毫無怨念。


    她早早的預想過,紀小龍的各種情緒,各種反應,各種可能的言語。


    此刻,許傾妃卻忽然不知該如何應對,如何言語。


    即便是恨自己,哪怕是罵自己,打自己,她也會心裏好受一點。


    可是,此刻他卻無聲地從自己視線中消失了。


    折磨她內心多年,那種失感再次泛起。


    這讓她痛楚到幾乎窒息。


    痛苦的無力感,逐漸化為越發濃烈的眩暈,讓她的視線都變得恍惚。


    她的心魂,更是仿佛落入覆天蔽日的洶濤,無比混亂的顛簸翻騰。


    許傾妃猛然站起豐膄的身子,想追上去。


    卻發現,渾身無力可使。


    心魂中顛簸的濤浪翻騰到極致,她頓感身體一軟,意識一片模糊,視線大片黑暗襲來,她向後癱倒了下去。


    許傾妃昏倒時,意識消散前最後一刻想的是:兒子,媽媽不敢奢望你能馬上接受我。


    無論你要去哪裏,


    能不能……


    不要……


    再丟下媽媽了……


    早已站在許傾妃身邊,一直默默無聲的白詩月雙手環抱,抱住了一夜未眠,又因情緒過於跌宕,心血刺激心魂而昏倒的許傾妃。


    白月詩憐惜地拂起手兒。


    屢正懷中,香軟大美人頭上些許雜亂的秀發。


    “哎~”


    白月詩目光投向門外方向,神色凝重地喟歎了口氣。


    她,是許家二十二年前收養的孤兒。


    發生空難時的她,隻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女孩。


    原本是準備留在許傾妃身邊,做紀小龍玩伴的。


    關於許傾妃聯姻,到懷孕誕子,再到痛失愛子,她都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那時,飛機殘骸已然化為灰燼,小黑匣也無處可尋。


    曆時很久,從中找到紀父的遺物,而那個繈褓中…不到一歲的男嬰麵對如此災禍,結果可想而知。


    白月詩很明事理,內心深處也覺得……許傾妃應該是因執念太深,已經走火入魔了。


    因為無盡的感激與不忍,白月詩隻能選擇以善意的謊言來‘相信’許傾妃。


    她勸慰著精神已經崩潰,心存死誌的許傾妃說:您千萬不能垮了,不然,少爺就真的沒有媽媽了。


    她的勸慰起了作用,一次次勸說與堅定不移的‘相信’,讓許傾妃的死誌慢慢被抵消。


    後來,她也成了唯一一個相信許傾妃的人。


    再後來,許傾妃認她為義女。


    思緒飄過,白月詩向門外方向,用並不大的聲音呐喊:“影兒!”


    聲音剛落下,隻見一位身披黑袍的影子快速走了進來。


    在燈光照射下。


    可見,緊裹束身的黑袍之下,她的身影非常嬌細,胸口碩隆,顯然是一個女子。


    白月詩看著她說道:“影兒,你跟著少爺去,暗中護著。”


    “可…”影兒看向白詩月懷中的許傾妃,眉間神色有些擔憂的掙紮跳動。


    白詩月當即說道:“事到此刻,京都那邊,很快就會有所察覺。”


    “他的安危,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現在他的身邊唯有你、也必須有你,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


    白月詩的聲音,逐漸變得愈加肅然。


    “好。”影兒冷毅開口應道。


    紀小龍打了個車,逃避似的迴到家裏。


    拿鑰匙,開門,關門。


    他甩緊大門,連燈都忘記打開。


    紀小龍後背緊靠著門口。


    他的身軀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把自己滑坐到地上,久久沒有動靜,如枯木一樣置放在地。


    許久後,紀小龍無神地在黑暗中伸手往口袋摸索著什麽,直到摸到一個煙盒,他才抽出一根煙來,點起。


    深吸一口後。


    紀小龍焦距潰散,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迴想這兩天經曆的事,就如做夢一樣離奇夢幻。


    今天被查出重病,沒錢治,已經做好等死的準備了,明天失散多年的有錢親媽找上門?!


    就算是小說,也不敢這麽寫!


    但,這就是他的親身經曆。


    可想而知,此刻他的心理遭受了多大的心理衝擊,以及跌宕命運的劇變。


    他自小便活在沒有父母的世界裏,遙想曾經。


    別的小朋友總會欺負他,說他是個沒爹媽的野孩子,默默承受冷眼嘲諷長大。


    長大後,空閑時間之際,想打遊戲愉悅心情。


    難免有時候會跟別人對噴,當別人攻擊到他父母的時候,他總是啞口無語。


    對,我就是孤兒!


    我就是沒有父母。


    可造化弄人,自己的親生母親還在人世。


    而這帶著親子鑒定而來的親生母親,他不知該如何麵對。


    恨!??


    恨她為何這十幾年來,為什麽都沒有盡到作為母親的責任?


    其實也沒有,不過是有些委屈罷了。


    問??


    試圖去感受她的內心想法,平靜談心而問她‘是什麽原因導致自己走丟多年’的?


    他,問不出口。


    接受??


    讓自己去接受這個相見就如陌生人一般,從未相處過的親生母親?


    他考慮過,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對於紀小龍來說,他是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及兒時迴憶的。


    唯一有的牽連,就是二人身上流著同樣的血脈,以及那若有若無的、母子連心般的悸動,與沒來由的親切!?


    我果然……還是在夢中……


    我怎麽可能…會有媽媽呢……


    不知不覺中,思緒終是抵不過疲勞,而逐漸歸於平靜。


    深夜,不知何時。


    紀小龍的意識徹底沉寂。


    次日,早上。


    迷糊間,好像隔壁鄰居家,小孩的哭鬧聲有點大,紀小龍從睡夢中驚醒。


    他向來是個睡眠極淺的人,一點嘈雜聲就會被吵醒。


    不知,是不是因缺乏關愛,及安全感導致的敏感生理習慣。


    紀小龍睜開雙眼。


    發現自己竟然坐在地上,倚著門口睡。


    他看了一眼牆壁上的鍾,已經準備早上八點了。


    這兩天以前,自己每天都是五點自然醒,準時起床。


    他點起一根煙,恍惚間又想起這兩天的事。


    頓時,還是感覺有點不真實。


    會不會,隻是一場錯亂的夢啊?


    而自己,夢遊到門口?


    他站起身來,準備坐到沙發邊。


    這時看到,桌子底下,昨天自己隨意丟擲的診斷書。


    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


    紀小龍把它撿起,無力的趴在沙發上,猶如被詛咒定格的朽者一樣,視線望著窗外,思緒空白,一動不動。


    從小到大,經曆的瑣事讓他養成一顆強大的內心。


    善於獨立思考的他,基本不會有想不開的事情。


    如今,他卻想不通。


    逐漸,他嚐試一點再一點地去放空腦海中的思緒,閉上雙眼。


    隻要自己睡著了,就不會想太多了。


    同一時間。


    東州市。


    ‘落雨閣’別墅,一個裝修雅致的房間內。


    許傾妃緩緩睜開雙眸,迷糊間往猛地起身,急切地向四周看去。


    直至看到安靜落於桌上的一張照片,美眸中才閃爍起萬光燦爛的星辰。


    今時,許傾妃也在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似劫後餘生的命運劇變。


    在經曆了劇烈失控的情緒,興奮焦促的連夜趕路至與子相見。


    多次無盡淒傷地失控落淚,身心終是因為昏闕才得以歇息。


    此刻,她的情緒得以稍緩平靜些許,她的身心不再如此疲憊,她崩碎的理智得以迴籠。


    唯餘,無盡的相思。


    她坐起豐腴的身子,雙手視若珍寶的捧起一張照片。


    美眸緊釘在照片上,修長的睫毛舍不得絲毫顫動。


    絕美的麵容恬靜如畫,盡顯無盡的溫柔,與獨屬於母愛才有的暖溺包容。


    她的纖指,在不由自主中,輕柔地拂過照片中少年的臉龐。


    似是想,在旖旎美夢之中能透過現實與定格畫麵的感知……畫中之人此刻就在眼前。


    逐漸,她情不自禁地,臉上泛起淒美而又溫柔的微淡笑意。


    她無比懇然地感謝上蒼,自己日苦夜思的祈禱終是得以圓滿應驗。


    她的兒子,真的沒有死。


    一直在一旁,徹夜擔憂的白月詩,此刻看著眼前的一幕。


    白月詩輕吐一口擔憂的愁氣,亦有感而發地嘴角悄然上揚起來。


    當年至今,白月詩總歸能見到許傾妃的臉上重新煥發出由心的笑意了。


    似是不願打破眼前的平靜,白月詩隻是靜靜地站在一側。


    未有言語,未有動作,眸中倒映出許傾妃的背影。


    少頃後,一位穿著旗袍的極美女子端著幾樣早膳輕然進來。


    白月詩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接過餐盤輕放置在一旁櫃台上。


    小柒乖巧的點了點頭,就再次走出房門。


    昨晚,白月詩把昏闕的許傾妃送迴後,她就把那張紀小龍的照片,放置許傾妃的床頭桌麵。


    以保許傾妃睡醒睜眼便能看到,不再需要急切的尋覓。


    因為,她太了解許傾妃,太深刻意識到許傾妃對紀小龍那份刻骨銘心、無盡的悲思愧愛了。


    不知過了多久,許傾妃才戀戀不舍的收起目光。


    她轉過身子來,看到身後站著的白月詩。


    許傾妃嘴角含著笑意,語氣帶著許擔憂,激動的說道:“月詩,他現在在哪裏?!”


    “快帶我去見他!”


    白月詩對許傾妃的反應早有預料,她走過去坐於榻邊。


    白月詩徐徐道來:“弟弟昨晚,迴到他住的地方了,我讓影兒跟去了。。”


    “媽,我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


    “但您將心比心試想一下,弟弟已經失散多年,麵對您這個親生母親,他是沒有感情基礎與概念的。”


    白月詩一手輕撫著許傾妃那柔若無骨的後背,嫣然一笑:


    “如果現在您就過去與他倉促相見,他又該如何,您怎麽去開口跟他傾心訴說呢,你們母子二人、又該怎樣平心相認呢?”


    “他的孤僻性格,抗拒接近任何人,要是您突然去見他,他會產生什麽反應?”


    許傾妃聞言,絕美臉頰上泛著的笑意頓時消逝,繼而變成無盡的擔憂與不知所措:


    以兒子的性子,要是控製不住自己,急切的闖進他家裏、緊擁住他,要是因此,兒子厭惡自己這個媽媽該怎麽辦?


    許傾妃從得知兒子的處事性格後,便已知曉這點,她不敢賭,柳眉驟然緊皺,眼角泛著瑩光:


    “可是,他的身體情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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