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景組的人也不知道從哪打聽出來的執行死刑房間長什麽樣,就把醫院給提供的觀察室布置成了行刑場地。


    也沒多複雜,白牆白地磚,兩張固定床。


    “我還是堅持用長鏡頭,而且得真給我推鎮定劑,不然我感受不到那種生理上的感覺。”


    鄧朝坐在一個馬紮上抽著煙,旁邊副導演和幾個主演都在這裏,他抽完最後一口,跟辛小豐一樣下意識的用大拇指把念頭撚滅,嘴上道。


    劇組因為這件事吵了好幾天了,是真吵,鄧朝因為堅持在最後這場戲裏麵真注射,他說這樣能感受到血液裏麵能流過冰冷的液體,有利用他的表演。


    反對的自然是周遊,他覺得太不安全了。這種事肯定沒真醫生願意給你幹,連紮針都是劇務現學的,他還要求真推,而且要快推,因為這樣能讓他感覺到不適。


    周遊抽著煙沒說話,鄧朝還要在勸,一旁的老大哥胡軍開口了。


    “其實我特能理解朝。”


    胡軍用他很有男人味的嗓音開口道。


    “這戲......老實說,咱們幾個演的都挺過癮的,這個結尾也是一個高光的片段,行百裏半九十,朝跟老段連水下那麽艱苦的環境都整了,跟男人嘴兒也親了,高樓上威亞也不吊......


    剩這最後一口氣,你不讓他上,擱誰身上誰也受不了。也就是最後的長鏡頭不是給我,要是給我我也用真的!”


    胡軍說的是抓人時幾個人在爛尾樓的臭水下麵的那場戲,置景組也不知道從哪找的那個爛尾樓,裏麵的水都有味了。


    親嘴兒自然就是跟彎彎設計師羅晉的那場激情戲,拍的時候雖然清場了,可倆人也惡心了半天沒吃下去飯,聽說孫麗還要來找周遊算賬。


    至於高樓上就是最後一場戲了,段奕紅跟鄧朝堅決不吊威亞,不過好在不是長鏡頭,能在天台和高樓上兩個地方來迴切換,也不算危險。


    “您就別起哄了。”


    周遊無奈的看著胡軍。


    “我也是這個意見,周導,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戲,是我們大家的戲。因為這戲我們壓抑了兩個月了,朝他媽都得幽閉恐懼症了,如果留下下次肯定是我們所有人的遺憾。”


    段奕宏也出聲道,這個時候周遊動搖了,他看了看最後一個主演劉葉。


    “我也是這個意思。”


    劉葉憋了半天說出一句這個。


    周遊一扔煙頭,罵道:“我他媽算是碰見一群瘋子,走,老子客串醫生給你紮針!”


    “你會紮啊?”


    “會啊,在美麗國那會跟一護士談過戀愛。”


    幾個人麵麵相覷,試探道:“周導,您不是擱那幹了啥不好的事了吧?”


    周遊聞言看了鄧朝一眼,玩笑道:“給你也整點啊?”


    “別別別!”


    “哈哈哈哈。”


    決定的過程無比痛苦,可真下了這個決心氣氛一下子就放鬆起來。


    最後這個鏡頭是一個七分鍾的長鏡頭,從開始的清醒,和楊自道相互眼神安慰告別,到對死亡的恐懼,最後是終於擺脫了煎熬的解脫感。


    很難。


    哪怕是劉葉,段奕紅,胡軍他們幾個看了劇本也都這麽想,甚至他們四個還私下裏琢磨過,給鄧朝出主意。


    安排好了急救人員之後,鄧朝躺在固定床上,開始自己大口喘氣,隻喘氣不吸氣,沒多大一會他大腦就因為二氧化碳過多開始缺氧了,感受到陣陣眩暈感之後,他抬了抬已經被拷住的手指,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周遊演醫生,喊開始的是張誌強,這場戲所有人都在圍觀。


    他演這場戲之前特意熬了個大夜,此刻他的皮膚暗沉,兩眼沒有了往日的身材,有些生澀膽怯的向著右邊看了一眼楊自道,伴隨著他粗重的唿吸聲,周遊開始給他的左手手臂臂彎裏注射了。


    周遊這會兒也挺緊張的,可他戴著手套的手很穩。


    看準靜脈,一針紮了進去,接著固定好針頭,解開橡皮筋,往裏推藥,一氣嗬成。


    昨晚這一切他退到一邊,開始近距離觀看鄧朝的表演。


    隻是此刻的周遊覺得這已經不能稱之為表演了。


    鄧朝從推藥的時候渾身開始抽搐,他嘴唇泛白,唿吸不斷顫抖,這些都源自於身體本能對於死亡的恐懼,這是一個人求生的本能。


    他嘴巴一張一合,頭開始左右搖擺,似乎是在抗拒,可很快,他的臉上一下一下露出笑容。


    就是那種笑了一下然後消失,接著再次露出笑容的感覺。


    隨後笑容再次消失,雙眼變得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眼神也開始逐漸失去焦距,他的唿吸頻率開始慢了下來,隻是還在不斷搖頭。


    終於,無論是身體的顫抖還是左右搖擺的頭都慢慢停了下來,他喉頭動動,臉上被死氣所包圍。


    這也是第一次周遊從一個活人身上看到死氣,他內心無比緊張,既害怕鄧朝出事,也希望他能堅持下來。


    太驚豔了。


    周遊站在一旁擺手,示意燈光給光,一道似陽光的光束照在鄧朝的已經失去生機的臉上,把他睜開眼的半張臉放在陽光下,把閉著眼的半張臉藏在陰影裏。


    這也是最後的審判。


    烈日灼心。


    張誌強已經忘了喊哢,還是在周遊揮手示意下才喊出了那句“哢”。


    周遊馬上開始喊急救人員,隨後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開始搖晃他的身子。


    “朝,朝哥!”


    鄧朝沒有反應。


    “你別嚇我啊,孫麗姐跟孩子可都在家裏等著我呢!”


    周遊慌亂之間說禿嚕了。


    “你說啥?”


    鄧朝嘴唇動動,眼神重新有了焦距。


    周遊也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比演了這場戲的鄧朝還累,歇了一會後站直身子,當先開始鼓掌。


    “啪,啪啪。”


    掌聲經久不息。


    “牛逼!”


    所有人都在為他的表演而喝彩,包括站在段奕紅旁邊演伊穀春的楊米,她喜歡這個劇組,正是因為這種氛圍。


    這種氛圍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原來演員真的可以這麽拚命。


    原來藝術創作可以是幾個主演跟導演沒日沒夜的因為一場戲吵架,可能上午還好好的,下午就開始發脾氣,甚至晚上追到導演的房間去吵。


    每個演員,無論主角配角,都會為其他人的精彩表演喝彩,也都會毫不吝嗇的幫助其他人完成戲份。


    想起以前那如流水線一般的劇組......你跟他聊人物內核,他跟你講拍攝進度,你跟他聊人物情緒,他跟你說表演外放,你跟他聊人物巧思,他跟你說金主不讓。


    根本沒有可比性。


    她喜歡這個劇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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