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


    若是數月前,白苓定會以為老狐狸的毒舌病又犯了,可此刻三個字裹著月下寒霜,字字分明地砸在青石板上,竟透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是錯覺嗎?


    白苓攏了攏被夜風吹散的鬢發,目光追隨著拂袖而去的青年。


    那人側臉浸在冷月清輝裏,凸起的眉骨鍍上了一層霜色,愈發顯得冷峭。


    可她細想了片刻就不太願意再動腦。


    不知怎麽的,她今日總是犯困,在馬車上時困成小雞啄米,現在也好不到哪裏去,骨頭軟綿綿的使不上力,眼皮也總是不堪重負耷拉下。


    好在天色已晚,沒過多久,他們就打道迴府。


    至於搬去雲府,那得明日再議。


    躺在床上那一刻,命書還在識海找存在感,她卻閉眼就睡過去。


    睡得雖然快,卻總是感覺在半夢半醒。


    朦朧之間,她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腳尖往上掃,軟綿綿、毛絨絨的,蜿蜒攀爬時帶起細微顫栗,最後勾纏上她的腰。


    她實在難耐,用手去拽,可入手就是油光水滑,滑溜溜的根本拽不住,像是某種動物的毛發,粗略感知了下形狀,好像是……尾巴。


    尾巴?


    白苓在混沌中勉強思索,她一隻花妖怎麽會有尾巴,難道是花莖泡水後發黴長毛了?


    聯想到此,白苓脊背發涼,手指發狠地揪住那團絨毛。


    嗚嗚嗚……她才不要長毛!


    揪掉!揪掉!全都揪掉!


    “嘶——”寂靜裏傳來壓抑的抽吸聲,某道幽藍色的目光凝著那隻作亂的玉手,額心突突跳。


    可他隻能忍住,玉色指尖輕觸少女秀美的臉廓,瞳孔裏染著瘋癲的灼熱。


    “乖。”喉結滾出一聲克製的啞,可唿吸卻不受控製加重,“白姑娘,睜開眼看看我。”


    他盯著鴉羽似的卷翹長睫期待著,努力放慢唿吸。


    隻要她睜眼看他一眼,就一定會淪陷。


    白苓忽然感覺有人在叫她,可像是在不同一個維度的空靈,溫柔、清澈、極盡蠱惑。


    她嘟囔了一句,哪來的男妖精,但敢壞她老白的修行。


    呔,吃她老白一棒!


    “啪——”清脆的巴掌聲,割裂寂靜。


    幽藍瞳孔驟然收縮,玉雕似的手指捂住臉,錯愕至極。


    而少女則是把手迅速放下,扯迴被褥蓋好,翻過身,隻給他留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


    他緩了下情緒,盯著少女散落青絲間那一點白玉似的耳根,低低笑開。


    真是越發有趣了。


    罷了,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把人拿下。


    他慢慢卷迴尾巴,忽然想到什麽,又頓住,細長的眼睛裏幽光更甚。


    來都來了,就這麽無功而返可不是他的作風。


    他掰過少女肩膀,目光逡巡過她精致的眉眼,最後落在眼角末尾那顆淺色小痣處,喉結滾動了下。


    他勾起一點殷紅唇角,慢慢俯身。


    “啪——”


    這迴是實實在在打在顴骨上。


    少女翻了個身,夢囈混著不耐:“醜八怪離遠些……”


    “醜八怪,不要靠近我……”


    醜八怪?他?


    他氣笑了,臉都差點歪了。


    他緩了幾口氣,陰森森磨牙,今日非得討迴本不可。


    他輕描淡寫單手擒住少女兩隻細腕在頭頂,冷漠垂視她有些不耐煩的眉心,目光最後還是落在她眼尾的那顆淺痣上。


    唇雖誘人,可遠遠不及這顆淺痣楚楚。


    他好心情地想,空閑的一隻手拂去她的鬢發,耐心低下頭。


    叮鈴鈴——


    有鈴聲傳來。


    他稍微分神看去,原來是少女腳踝上圈了一條銀鈴細鏈,被風撩起發出泠泠清音。


    細細的一條,鬆鬆圈在少女白皙纖細的腳踝上,伶仃搖晃,泛著月華似的流光。


    太好看,他難免多看了幾眼,不過又被正事占住心神。


    什麽正事,自然是親——


    “嘭!”


    念頭才開始就被打斷,一道磅礴強悍的力量直擊他的胸腹。


    他整個人被掀飛,重重砸到木窗上又換下來,窗戶不堪重負地斷裂,簌簌掉落木屑,不過片刻,一塊木板“啪”地掉到頭頂。


    他捂著腦袋,如玉的臉已經裂成碎片,唇角蜿蜒血漬。


    他坐在原地調轉妖力調息,好一陣才能艱難爬起來,幽怨地看向那張雕花木床。


    錯落的床帳之間,少女仍在酣睡,嫌熱踹開被子一角,八爪魚似的抱著被子睡,絲毫沒有被影響。


    “看來藥確實有用,隻不過……”人家有防禦的法器,還蘊藏著駭人至極的力量。


    他揉著險些被震碎的心口,扯出自嘲的苦笑,但目光不過須臾又轉為勢在必得。


    指腹抹去唇角血漬,他瞄了眼地上的窗戶碎片,動了動手指。


    掌心藍光閃過,碎木殘片如時光倒流般重歸窗欞。


    他最後又看了眼床上的少女,身形化為一道鬼魅的幽藍霧氣,從窗戶一角漫出。


    寂靜再次縫合。


    **


    白苓醒來時不僅頭昏腦漲的,還感覺渾身的骨頭都在疼,像是被蟻蟲啃咬似的疼。


    她調轉丹田內的明月珠才好受許多,但骨頭上的疼減輕,另一處的疼又凸顯。


    她怔怔看著自己的掌心,怎麽感覺有點紅?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隻要問命書,誰知隻得到它一聲嗤笑:“蠢花。”


    白苓不滿,隻簡單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禁止妖身攻擊!”


    她可沒空和命書繼續鬥嘴,今日行程太滿,既要搬東西去雲府,又要跟著男女主走訪調查。


    白苓努力提振精神,可眉宇間憔悴之色太明顯,吃早飯時就被男女主關懷了一番。


    她撥弄著額前碎發,尷尬笑笑:“無事,就是沒太睡好。”


    胡枝音捏了一把她的臉,促狹:“阿苓昨日不是困嗎,怎會沒睡好?”


    “可能因為做太多夢了吧。”白苓捧臉歎息。


    林驚鶴瞧著蔫巴的小花妖若有所思,輕哂:“阿憐莫不是趁著夜色去做賊了?”


    “你才去做賊!”白苓沒好氣瞪他。


    林驚鶴執箸輕敲青瓷碗沿,琉璃眸中泛起玩味,幽幽道:“也是,阿憐這般柔弱可愛,怎麽可能做賊,該是被賊偷吧?”


    這又是什麽鬼話?


    白苓摁住額角,冷冷望他,腹誹:這老狐狸嘴裏果然說不出什麽好話。


    風逸之正在喝粥,突然聽見這麽一句差點笑噴,好在胡枝音眼疾手快拿過一張帕子捂住他的嘴。


    “注意點。”胡枝音嫌棄睨他一眼。


    “咳咳——”風逸之捂著嘴咳了一會,才緩過來,但還是憋不住笑,“林兄,以後莫要在吃飯時說笑話了。”


    林驚鶴還未迴應,而白苓看著男主臉色漲紅,先涼涼開口:


    “風大哥,你莫不是在說阿苓是個笑話?”


    “我——”風逸之心虛躲開她幽幽視線,訕訕道,“沒有,沒有,我在說林兄的玩笑,阿苓怎會是笑話。”


    白苓冷漠臉:“嗬嗬。”


    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白苓低下頭專心吃飯,可忽然拿筷子的手被攥住,是一隻冷若玉骨的手,修長、有力、好看。


    她立即認出這隻手的主人,抬頭古怪望去:“林公子,你這又是做什麽?”


    這老狐狸不會連她吃飯都要管吧?


    青年黑眸噙著戲謔,莞爾:“某隻是想看看阿憐昨晚有沒有被賊偷。”


    什麽鬼東西?


    白苓蹙起眉尖,掙紮收迴手,可卻被淬冰的一聲嗬止:“別動。”


    青年的臉色黑沉如墨,眉宇間翻湧出陰森戾氣,這讓白苓愣住,男女主兩人也愣住。


    風逸之試探:“……林兄?”


    青年眸中霜色凜冽:“還真有賊啊。”


    “什麽賊啊?”白苓滿頭霧水。


    青年忽然勾唇,指尖在她手背劃出一道血痕。


    白苓眉心一皺,剛要罵他又發什麽瘋,卻見手背血痕處竟滲出幾縷幽藍妖氣。


    胡枝音大驚失色:“妖術!”


    白苓不可置信地望向青年,真是瘋了,這個時候暴露她的身份……噯?等等,這好像不是她的妖力。


    她驟然迴神,注視著血液中蜿蜒的幽藍遊絲,眉目凝結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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