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表少爺說,蓮嬸火大了,著人叫來自家老頭子、兒子與女婿,準備好好收拾一下那些膽敢欺負到大夫人頭上的敗類們。老胡覺著陣仗有些大,可因著當年是老光棍娶小媳婦,對自家婆娘便是由愛生畏,見蓮嬸叉腰瞪眼,也就將頭一縮,隨她意了。


    不多時,千家大少爺千文進身邊的隨從千山繞了過來。他算是趙白玉與大表哥打小合用的書僮,機靈人緣好,是宅子裏消息最為靈通的一個。


    千衣蝶拽過千山,調侃:“讓小姐瞅瞅,整天的尋由偷懶,有沒有管事新打的竹板印?”


    千山道:“還真讓九小姐猜著了,撞著暖玉姑娘,她三句話一繞小的就暈了,什麽話都給套出去了,當場就在腿上給打了三下重的。還說,若事沒辦好,迴來就加三十棍。”


    他半轉身,拱手又道:“眾位爺伯哥哥,千萬可憐小山子,待會要給最粗的棍子,也要讓小山子先上。”


    蓮嬸笑罵:“你這小子最是油滑嘴甜,暖玉那丫頭是打少了,打的也不是地方,該朝你嘴上打。”轉身道:“福運,別隻管傻笑,要是表少爺傷到了,就別迴來了。還有,打花匠那的偏門走。”說完往前院去了。


    這是去收拾慶家人的,慶媽那裏沒人看著可不行。


    趙白玉打小就常在千家耍,與胡家後生極是相熟,尤其是被蓮嬸點名的胡家小兒子胡福運,小時關係好到兄弟一般,及至胡福運長大明曉身份有別後這才改了稱唿,但彼此間感情沒變。


    千家在城外有大小田莊五處,胡福運一向在城南外的田莊忙活,每月迴宅三次,送上地裏新出的菜蔬及雞蛋魚蝦之類。今個恰好在河灘上抓到一隻鑽泥玩的大龜,他見龜甲上似有字形,心下稀罕,便給大夫人送來了,撞上這熱鬧。


    一切準備就緒,趙白玉帶著人自花匠那的偏門離宅,不理那些小作坊,按著吳天嶺打聽到的消息直奔城北一家名為多財的木器鋪子。


    城中假貨一半是由多財賣出,也是城中最早開始仿造的鋪子。


    遠遠看著那名為多財的招牌,千衣蝶不禁撇了撇嘴,心中尋思慶家人還真是一等一的俗氣,還不如叫多材,既有多有真材的意喻,也有借木生財的諧喻。


    為能人贓並獲,趙白玉吩咐吳天嶺、胡福運帶上一半人手去後門,這才帶著千衣蝶來到多財門外。多財看門的夥計不認得趙白玉與千衣蝶,卻非笨蛋,從來人氣勢上就明白絕不是來買東西的商客,雙雙擋在門前,擼起袖子,露出臂上的紋蛇花繡。


    千衣蝶一看就樂了,一個木器鋪子居然花錢請混混做門神,也不怕賺得不夠付工錢的。


    趙白玉也樂了,有此歪貨,足見作坊東家不是普通的心虛。


    要知木器行當自古就是有名的窮行當,又是縣城小鋪,哪裏有必要請“歪門神”,隻此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千山與花強接到趙白玉的眼神,不等兩個守門夥計動手,攔腰就抱了過去,將兩人推頂到一邊。老胡帶人當先進去,吩咐大兒子大女婿帶人看住鋪麵管事與夥計,得空四下一打量,立時氣得胡子直翹。


    此處果然是專門假造百木聚貨品的黑心地,連那新近弄出的正反雙刻棋戲都有了。


    千衣蝶拿起一柄劣質蒼蠅拍,見上麵刻著多金招牌,再拿一柄打量,隻見上麵刻著有銀。千衣蝶丟掉破玩意,深覺鋪子東家在後世該是有發財強迫症,一個小小拍子也是非要整個俗到家的好口彩,卻不知一下就暴露出這個作坊至少做著兩種假貨。


    趙白玉盯著那些刻有多金、有銀、來寶、大發之類“品牌”的新造拍子,心下升起一種不太好的直覺。


    此種行事作風和他所熟悉的某一個人極為相類,而非慶家人。


    千衣蝶見趙白玉發傻,正要問,耳內聽得鋪後作坊有動靜傳來。想著該是吳天嶺將人堵住了,千衣蝶興致十分,拽著趙白玉就走,盤算著送官之前先將慶多財那蠢貨打成腫豬頭再說。來到鋪後,千衣蝶當先躍出,手舞長棍,按著記憶中的四平棍法擺出一個酷帥架勢,未及喝叫毛賊受死,手中棍哐啷落地,眼發直,嬌聲尖叫!


    非是對方手中皆有著加特林之類的超時代兵器,實在是有個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鋪後作坊空地正中的人也是沒想到能在這看到千衣蝶與趙白玉,極度心虛之下驟聞尖叫,心神霎時慌亂無主,不由自主地跟著大吼一聲。


    見真的是姑父,趙白玉麵色不變心裏發苦。


    這一迴可謂是打小鬼抓到閻王,也不知怎麽才能收場了。


    千衣蝶被老爹聽著雄渾實則心虛的驚吼嚇到了,下意識地就以為是暗做生意的事曝露了,驚亂之下又是一聲尖叫。千老爺看似鎮靜,心裏一團亂麻,隻想著老臉要丟盡了,聽得傻女兒驚叫又起,心下越亂,羞中生怒,不由自主地提大音量,用力迴吼了一聲。


    這邊吼完那邊叫,那邊叫停這邊吼。


    院裏安靜下來,院中人麵麵相覷,鬧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鬧不清千家父女要傻叫傻吼到什麽時候才算完。


    趙白玉最先迴過神來,搶在姑父那邊有所反應前對花蕊使個眼色。花蕊會意,借著胡家後生壯實身形的掩護悄悄後移,來到門邊後縮退進去,通知鋪前的老胡趕緊溜。趙白玉暗讚小丫頭機靈,飛步來到千衣蝶身側,假做安撫,趁機在千衣蝶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背後一震,千衣蝶由此清醒過來,明白鬧大笑話了,也明白趙白玉是在隱說目下還沒有主意,需要拖一拖。


    情況緊急,縱是張良重生也難在電光火石之間想出兩全之策,千衣蝶自也不例外,然她多的就是歪怪點子,兩全做不到,將就解局並不難,暗自慶幸自己是個做什麽都沒人奇怪的傻小姐,飛步上前,抱住還在慌亂中的老爹,嬌唿著唱起歌來。


    “世上隻有爹爹好,沒爹的孩子像根草……”


    院裏人聽著歌詞,無不打胃裏往外泛酸味,皆在想是哪個混蛋將這荒腔怪調教給傻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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