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勞碌了一天,終於可以閉眼睡覺了,趙靈姝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明明隻是一天時間,可事情一件趕著一件,真是累壞她了。


    好在事情都在掌控中,趙靈姝總算得以休息,任由身體和精神都沉入香甜的夢鄉。


    但這種好眠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趙靈姝很快就陷入噩夢中。


    夢中的她以一個超脫世俗的視角,俯視著這片下首這一方宅院內發生的事情。


    雨水斷斷續續下了三天。


    也就在開始下雨的當天晚上,老夫人將一張助孕偏方給了常慧心。


    常慧心驚愕與方子的陰毒古怪,委婉的提出質疑和拒絕,卻最終抵不過婆婆的強勢,不得不在婆婆的注視下,艱難的喝下一碗藥。


    有了第一碗,就有了第二碗,常慧心的身體越來越不適,在短短兩天內,就完成了從昏迷吐血,到身中劇毒,到纏綿病榻這一轉變。


    因為毒入肺腑,請來的大夫又亂用藥,嚴重耽擱了救治時間。最終常慧心艱難的熬了一年,就撒手人寰。


    她死時不過剛滿三十歲。


    昔日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美人,被毒素折磨的不成人形,死時枯骨一堆。


    她摯愛的相公隻看了一眼,便讓人將她匆匆裝殮。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就迎娶新人進門,將她忘得一幹二淨。


    “那逆女呢?不是說你昨晚將她留在薔薇苑了?她現在在哪兒,是不是還沒起身?”


    趙靈姝被窗外滿是怒意的男聲吵醒,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陰鬱暴躁。


    她大喊一聲,“紅葉,過來伺候我起身。”


    紅葉應了一聲,推開門就匆匆走進來。


    “你看看,你聽聽,她一個姑娘家,天天睡到天大亮不說,說話那語氣恨不能拿刀出來砍我。我是他爹,不是她仇人。我真是上輩子做了孽,這輩子才修了這麽一個女兒。”


    趙靈姝在屋內嗬嗬冷笑,“我也是做了孽,今生才有你這個爹。”


    紅葉快被嚇哭了,“姑娘,您小聲點,別讓侯爺聽到。”


    已經晚了,院子外邊的趙伯耕已經聽見了。他氣的臉紅脖子粗,俊偉的模樣在此時大打折扣。


    若不是顧及趙靈姝還沒穿好衣裳,他現在就要去教訓這不孝女。


    好在趙靈姝很快就穿好衣裳走出來,趙伯耕一腔怒火,在看到女兒眸中不馴的神色後,頓時更加高漲。


    他大步往趙靈姝跟前走,常慧心見事態不妙,一邊給趙靈姝使眼色,讓她快迴她院子裏避一避,一邊拚命扯著趙伯耕的衣袖,“相公,你消消氣。姝姝是姑娘家,正是要臉麵的時候。相公你有什麽話,緩一緩再和姝姝說。”


    兩人這一拉一扯,把院子裏的下人都吸引過來。更有院子外邊一些丫鬟婆子聽到動靜,悄悄貼著錢根兒看熱鬧。


    趙伯耕平時最要臉麵,見此景況,他人呆了一下,隨即勉力恢複鎮定。


    “你,你隨我到書房來。”


    “我不要,我餓死了,我要去用早膳。”


    “早膳?你再晚一會兒起,就能用午膳了。趙靈姝,別等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教訓你,”


    “想教訓就教訓唄,反正我隻是個女兒,又不是兒子。反正我在你眼裏可有可無,你想說教就說教,想打就打唄。”


    “姝姝,你怎麽能這麽說自己。”常慧心不拉趙伯耕了,趕緊走到一臉委屈的趙靈姝跟前。她秀麗的麵容上一片焦灼,“是不是有人在你麵前說了閑話?姝姝你告訴娘,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常慧心一臉忐忑,以為女兒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吃了悶虧。趙伯耕呢,此時也蹙緊了眉頭,看著小可憐似的趙靈姝。


    這是他女兒,是這侯府金尊玉貴的嫡出大姑娘,素來隻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兒,竟還有人給趙靈姝苦頭吃?


    那不是打他的臉麽。


    趙伯耕瞬間忘了要教訓這不孝女的事情,仔細打聽起趙靈姝這副模樣的緣故來。


    趙靈姝才不是有苦憋著的主,叭叭叭就把她的委屈說了。


    從趙靈溪搶她的首飾七件套,到老夫人算計她去寺廟跪佛,說齊嬤嬤這刁奴想騎到她頭上作威作福,到二嬸陰陽怪氣擠兌她。又說到有人要謀害她母親,想害他們家破人亡。


    趙靈姝那張嘴,沒理也要攪三分,更何況這次她真委屈大了,那還不得逮著這些可勁兒說。


    她正說的熱鬧,停了沒有一刻鍾的雨水,又嘩嘩嘩的下起來。


    趙伯耕瞅她一眼,邁步就往花廳走。趙靈姝比他動作更快一些,嗖一下就竄了進去。


    趙伯耕那個神情,當即就扭曲起來。


    他正想要說教,趙靈姝已經端起桌上一杯茶遞給他,“爹,您喝茶。”


    趙伯耕胸口那口氣,立馬就煙消雲散了。


    趙靈姝拿捏她爹很有一手,此刻就做出心疼的模樣來,“您是正當值的時候,被祖母叫迴來的吧?不是我說你啊爹,你這樣三番四次告假迴家,很影響上官對你的印象的。即便你天天晚上熬夜加班,做足了勤勉的模樣,但有祖母猛扯後腿,你這升遷也無望啊。”


    趙伯耕聽此言,麵上似有些心虛愧疚之色,他喝茶都嗆了一下。


    這指定不是他的原因,肯定是茶水的原因,“這什麽茶?怎麽是涼的?”


    趙靈姝看向她娘,常慧心有些哭笑不得。“這應該是我剛喝的那盞,聽到你迴來我把茶盞擱下了,丫鬟應該還沒來得及收拾。”


    趙靈姝:“娘剩下的,又不是別人的。正好這天還有些熱氣,喝涼茶隻當消暑了。”


    就這樣,在趙靈姝的“虎視眈眈”下,趙伯耕頗為艱難的,將那盞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


    趙伯耕喝了茶,又追究起趙靈姝的不是,“你怎麽又氣著你祖母了?這次鬧這麽大,把你祖母的頭都磕破了。”


    趙靈姝“嗬嗬”,“您是先去了鬆鶴園,才迴的薔薇苑吧?那您和我說說,祖母是怎麽在你麵前告我狀的。”


    這種事兒想都不用想,老夫人一天不鬧得他們大房夫妻反目、父女成仇,她就渾身難受。


    趙靈姝對老夫人的挑撥離間見怪不怪,她此刻隻後悔,昨天對那老太太還是太心慈手軟了。她就應該火力全開,直接氣死她才好。


    趙伯耕把老夫人的話重複一遍,說趙靈姝言行無狀,嚇到了老夫人,老夫人一頭撞到了落地罩上。說她昨晚上頭疼了一整晚,就跟有人拿把鋸子在鋸她的腦殼一樣,她疼得整個人要裂開了。


    作為罪魁禍首,趙靈姝一點愧疚之心也無,也絲毫不提伺疾之事,可把老夫人委屈的不得了。


    再有就是常慧心,有點不識好歹了。當婆母的好心給她尋來生子偏方,她當老夫人要害她,老夫人一顆心都涼了。


    趙伯耕毫無情緒的將事情重複一遍,趙靈姝聽了連氣都懶得氣。倒是常慧心,胸口起伏不定,明顯被對方的倒打一耙,氣的不輕。


    常慧心說,“母親摔倒,那是二弟妹受驚,猛地鬆了手。二弟妹之所以會受驚,全是因為靈溪不好好走路,一直瞪著姝姝。他們自己不願意得罪老夫人,隻把這罪過往姝姝身上推,姝姝多冤枉。還有那生子偏方……”


    趙靈姝一把攔住她娘,“娘,這事兒你別說,換我來。”


    趙靈姝直接從荷包中,拿出一團紙丟給她爹,“這就是我祖母千辛萬苦,尋來的生子偏方,爹你看看,這到底是什麽玩意。”


    趙伯耕一臉莫名其妙,打開一看卻是渾身一涼。這又是蠍子、蜈蚣、又是蟾蜍、五色豆的,這方子當真能坐胎,這怕不是要害命吧?


    趙靈姝蔑笑,“我娘之前用過的方子更離奇。什麽蚯蚓、首烏,螞蚱,亂七八糟什麽玩意兒都有。爹你見誰家求子,是用這些玩意兒的?我看祖母根本就沒想讓我娘再懷孕,她巴不得我沒有弟弟,好讓你們過繼二房的堂弟當嗣子。”


    “嗣子”二字一出,可算是捅了趙伯耕的心窩子。


    趙伯耕頂天立地一男的,模樣英偉俊逸,很是瀟灑倜儻。


    即便人過而立,在仕途上也沒什麽進展,但他好歹是個侯爺。


    身上披著這身皮,他就是堂堂的二品勳貴,即便是在大朝上,他也有一席之地。


    都說權利是男人最好的醫美,對於趙伯耕來說,這句話最適用不過。


    有了這個侯爺頭銜,他走出去也是矜貴雍容,受萬人追捧。可若這偉丈夫不能生兒子,那對趙伯耕來說,打擊就太大了。


    他是鐵了心要生個兒子出來的,不管用什麽辦法,必須得有自己嫡親的血脈。至於過繼,這事兒想都不用想。


    趙伯耕怒而拍桌,“這事兒你從哪裏聽來的?”


    “趙靈溪說的啊。”趙靈姝悠悠然道:“昨天我說你和我娘若真不能給我生個弟弟,我就不嫁人了,我招贅在家,給你們生孫子。”


    趙伯耕當即擺手,“這事兒你想都不要想。咱家又不是那窮苦百姓家,又不是不講究的商賈人家,留你一個姑娘家繼承爵位,傳出去鬧人笑話。”


    “我沒說要繼承爵位啊,我隻說我招贅在家,給你生個孫子,讓你孫子來繼承你的爵位。”


    趙伯耕一臉不耐煩,“這事兒以後再說,你繼續說嗣子的事兒。”


    “你不樂意聽,我還不樂意說呢。”趙靈姝又添油加醋,將昨天趙靈溪的話重複一遍。


    末了還不忘總結,“她一個小孩兒家,她懂什麽叫過繼?指定是祖母、二嬸,或是二叔說起過,她就把這事兒記心裏了。爹啊,你看看,這就是你至親的娘和兄弟。你在朝前給咱們家拚殺掙前程,他們一個兩個在後邊拖你後腿不說,還想將這傳給嫡長子的爵位也弄到手,他們真是好黑的心啊。”


    趙伯耕的臉臭的啊,簡直跟在恭房裏醃製過一樣。


    他唿哧唿哧大喘著氣,胸膛都要氣炸了。


    顯然,任誰知道有人惦記著自己屁股下的位子,都會心生忌憚。更不用說,他沒有兒子,對方不僅有兒子,還有倆。這若真是情況一直不變,最後事情怕不真要如二房所願。


    趙伯耕猛地站起身,“我衙門中還有事兒,我先走一步!”


    他丟下這句話,邁開大步就往外走。


    外邊雨水又變大了,趙伯耕卻像是感覺不到潑頭澆下的雨水似的,大步疾馳走的飛快。


    常慧心追到門口喊,“相公,相公,你倒是撐把傘啊。”


    趕緊就有小丫鬟冒雨送過去一把傘,趙伯耕不耐煩的接過,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雨水嘩嘩下著,天地間很快落下一片霧氣來。


    白蒙蒙的天地,院子的花卉草木全都看不清了,就連人的心髒中,似乎都被蒙上了這樣一層陰影。


    看著母親翹首站立在門邊,趙靈姝的心情無比壓抑。


    這樣一個爹,這樣一個夫君,他的存在到底有什麽價值?


    他心中隻有他的權利地位,女兒的委屈她視而不見,妻子危險的境遇,他也視若無睹。


    這樣的人,和他過一輩子,想想都忍不住起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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