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芳轉身迴了房間,


    再出來時,她抱著那個已經分不出顏色的背包,將所有東西都攤在眾人眼前,


    “這是我去西北的時候帶過去的,喬園園,你要是瞧上了什麽就拿去。”


    包裏的東西一股腦的落在地上,發出清脆叮咚的響聲。


    眾人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東西,一時間表情各異,


    喬航喬商眼底都露出了不可思議。


    背包裏的東西多是灰黑兩色,黑色的補丁秋衣,半張僵硬的灰饃饃,一雙已經爛到脫線的毛襪,還有髒灰色的圍巾,用到已經變形的水壺。


    東西零零碎碎,但卻沒有一件是完好的。


    周雅芳從伶仃的物品裏翻找了一下,提起那件還算完整的秋衣,


    “這個你看上了嗎?看起來破,穿起來暖,暴風雪的時候,我躲在地窩子裏十幾天出不去,都靠著它取暖。”


    喬園園表情有些尷尬的搖頭。


    “那這雙襪子呢,我是真心想道歉的。”


    表情極其認真,語氣真誠到讓人難受。


    以至於喬商聽了,心底都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周雅芳又在出什麽幺蛾子!


    就算是去西北,至於過成這個鳥樣?


    按照她往日飛揚跋扈的性子,怎麽著過去也該是作威作福才對。


    沒錢,沒長嘴嗎?


    成年禮之前,他就去友誼商店給她買了一件當下最流行的長款麵包服,衣服保暖又鮮豔,友誼商店的售貨員說就算再零下二十度也是不怕的。


    記得她當時穿著衣服拉著自己蹦蹦跳跳,那時候的小妹鮮活可愛又天真。


    可現在呢?


    喬商沉下臉來,“周雅芳,你18歲生日的時候,我就送過你麵包服,什麽叫沒有好東西!”


    周雅芳深吸一口氣,笑意盈盈的看著喬商,隻是那笑帶著一抹淒苦,


    “二哥得了健忘症嗎?我那件麵包服早就送給喬園園了。”


    隻因為喬園園落水後,低聲呢喃了一句冷,櫃子裏的厚棉襖幾乎都搬到了喬園園的房間。


    當時她躺在床上發著燒,質問為什麽是這一件。


    喬商說,“園園是我的親妹妹,這些本該就是她的,家裏把你養的身強體壯,你不需要。”


    不僅如此,喬父喬母還怕虧待了喬園園,為她置辦了一整個衣櫃的新衣服。


    又因為喬園園一句舊衣服也是養父母的心意,不能隨意丟掉。


    所以那些破爛便悉數丟在了周雅芳的房間裏。


    就算是周雅芳哭著控訴父母如何不公平,也再沒有人理會她。


    現在他們是集體上演失憶嗎?


    還是壓根不在意,隨手送人的東西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喬商聽到這話,臉色變了變,冷哼出聲,


    “嗬,你穿著本來就不好看,給園園正好。”


    話是這樣說,可喬商眼底的戾氣到底是消散了個幹淨。


    喬航也明白過來,為什麽從火車上下來,芳芳依舊是穿著這一件破舊的碎花襖子,原來三年前,她的那些衣服已經都送進了喬園園的房間。


    一旁,端菜的喬母已經眼圈通紅,心疼的都喘不上氣。


    她承認三年前園園找迴來的時候,她確實忽略芳芳的感受。


    可試問哪個母親在知道親生女兒在外受苦十八年能無動於衷,她都疼了芳芳十八年,而園園才迴來,等她將罪過贖完了,不就能公平的對待兩個孩子了?


    “芳芳,媽知道你這些年在西北受苦了,以後咱們不要鬧性子,媽會好好補償你的。”


    周雅芳淺淺的笑著,沒搭話,瞧,沒有了血緣,就連對你好都是有條件的。


    她蹲下身子將地上的東西一件一件拾到背包裏,


    語調極輕柔的,


    “張阿姨,大喬同誌,小喬同誌,雖然我說話你們可能也不信,但是當初去西北種樹的表格確實不是我填寫的,我沒你們想的那麽有骨氣,也不喜歡沒苦硬吃。”


    聞言,喬園園緊張的看了喬母一眼,緊接著眼圈就紅了,那淚水就好像開閘的水庫,一個勁兒的往外淌。


    喬母喬航跟喬商聽到這話,齊刷刷的低頭往地上瘦弱的背影望去,


    當年芳芳走得著急,他們也隻以為她是鬧脾氣,想一走了之。


    原來事情不是他們一直以為的那樣嗎?


    喬母心肝一顫,有些話想問卻不敢問出口,家裏統共就這麽幾口人,老喬肯定不會去報名。


    老大跟老二是男孩子,心粗,怕是當時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兒。


    一一排除,還能有誰?


    想到那個讓她揪心的答案,喬母不敢去麵對,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不,肯定不會的,是街道辦弄錯了。


    錯了就錯了,園園當初不也是在鄉下受了十八年的苦,芳芳才三年,就當是替那對貪心的生父母贖罪了。


    喬母低頭拭幹眼角的淚,轉身去自己房間找了一件半新的棉襖,


    “以前的事兒就不提了,你不就說最喜歡穿媽媽的衣服,因為上麵有媽媽的味道。”


    周雅芳從前要胖一些,現在人瘦得跟麻杆一樣,喬母如今圓潤,她的衣服穿在周雅芳身上自然也就大了一個號,空空蕩蕩的,活像是衣架子成了精。


    喬母有意要糊弄過去,喬園園也樂的接茬,露出一抹軟軟的笑容,


    “芳芳姐穿媽媽的衣服正合適,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漏風。”周雅芳扯了扯寬大的衣袖,還有足夠能塞下一個啤酒肚的胸前。


    喬航跟喬商不是看不出衣服寬大,可他們不得不配合喬母,


    不然最後大家如何收場?


    園園是手心,芳芳是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誰傷心了,他們都跟著難受。


    兄弟倆齊聲附和,


    “好看!”


    “謝謝張阿姨借我衣服,隻是這衣服恐怕我要穿一段時間,現在陰雨連綿,我的碎花襖要是洗了,一時半會都幹不了。”


    周雅芳一直淺淺的笑著,看上去和從前沒有兩樣,


    可喬母知道,芳芳變了,


    從踏進家門開始,芳芳就撿著刺人的話說,非要將家裏人刺得遍體鱗傷才舒服。


    不像園園,到底是隨了根兒,越養性子越憨,本質上就是個單純孩子。


    喬母歎了一口氣,“媽明天帶你去買幾件衣服,是媽疏忽了。”


    ……


    本來是接風宴,可由於喬父工作忙,沒迴來,隻能是隨便吃吃。


    喬母說自己心口痛,吃不下先上樓了。


    “芳芳啊,媽今天真的累了,不是媽媽不想跟你吃飯,而是媽想自己安靜一會,你明白嗎?”


    喬園園巴巴的跟上去。


    喬航說是飛行隊還有任務,拉著同是飛行員的齊宏業出了家門。


    喬商更是冷哼了一聲,迴了房間。


    這樣搖尾乞憐的周雅芳,他是一點都不喜歡。


    本來準備好了的一大桌子飯菜,這會倒是無人問津了。


    楊嬸子探頭瞧了瞧客廳裏的動靜,小聲問,


    “雅芳,餓了吧,嬸子給你盛飯!”


    周雅芳轉頭,忍住眼眸中的猩紅,若說這個家裏還有善意存在,那便是一直留在家裏幫忙的楊嬸子。


    “嬸子,我想吃您做的紅燒肉想了三年。”


    楊嬸子鼻頭一酸,眼淚就淌了出來,怕被孩子看到,趕緊轉頭擦掉,


    “好孩子,嬸子知道你迴來,特意放了兩片陳皮,家裏就你喜歡這個味兒,嬸子都記得了。”


    看著端著小飯碗的雅芳,楊嬸子心裏就更疼了,


    這孩子瘦得都沒個樣子了,這得是吃了多少苦啊,


    “你先喝半碗小米粥填填肚子,這在火車上有一頓沒一頓的,胃裏有火氣,喝了粥舒服。”


    周雅芳忍著眼淚的點頭,這家裏除了楊嬸子怕是沒有人記得她坐了三天火車,又累又餓!


    一口氣吃了兩碗飯,肚子也就七八分飽,她放下碗,


    “嬸子,您做飯真好吃。”


    楊嬸子轉頭收拾碗筷,“那是你在火車上沒有啥吃的,趕緊的迴去歇著。”


    怕孩子心裏堵著,又多囑咐了兩句,


    “雅芳,有氣別往心裏擱,好日子在後頭呢。”


    楊嬸子打從這雅芳小時候就到了喬家,這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小時候趴在她的褲腳跟喊嬸嬸要吃糖糖,她燙了手,哭著一個勁兒的給她吹吹。


    孩子心善,這麽個好孩子,喬家人咋個就看不到了。


    送孩子到了房間門口,瞧見這屋子比她那間還要小的床,嘴一禿嚕,


    “嬸子知道肯定不是你推的園園,你不是那種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以後咱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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