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芳身上這件碎花襖子是三年前去支邊的時候周母給她帶的唯一一件棉襖。


    上火車的時候,周母說其他的繁重物品直接給她寄過去。


    但她到了大西北三年,卻是從來沒有收到過來自金陵城的物品。


    沒辦法,她隻能穿這一件,髒了就用雪水洗一洗,晚上不幹活的時候,裹著棉被烘幹,破了縫縫補補再穿。


    是不喜歡穿幹淨的衣服嗎?


    曾經,她也是個愛漂亮的小姑娘,友誼商店出了漂亮的款式,她總是大院裏第一個擁有的。


    但在大西北那三年,能穿暖和能活下來已經成為了最高的訴求。


    周雅芳沒脫,拉開車門上了後座。


    前座的喬航瞧見這副情景,張了張嘴,


    “芳芳,你就非要跟我強贏了才開心。”


    說完也不等她坐好,一腳油門踩下去,吉普車轟的一聲往前衝,她整個人都因為慣性彈在了後座椅上,腦袋差點就砸到了車頂。


    周雅芳忍住尖叫,伸手去抓前排的桌椅背。


    然而喬航也並沒有放緩下來的意思,車子在主幹道上疾馳。


    等到她終於艱難的適應了喬航開車的速度,下一秒,一個轉彎,車子漂移出去。


    周雅芳整個人都不受控製的往車門上撞,好在她早有準備。


    大哥喬航是飛行員,喬父曾經開玩笑說除了芳芳坐喬航的車能開慢一點,其餘人坐他的車,他都是當成戰鬥機開的。


    但很顯然,這個特殊已經消失了。


    車子終於停在了大院門口。


    喬司令是金陵城的陸軍總司令,分的房子是兩層樓的獨棟的帶院子的小別墅,


    周雅芳背著一個破布袋子下車,


    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微涼的春風夾雜著雨絲打在她的臉上,即使是萬物複蘇的春天,也讓周雅芳感受到了幾分涼意。


    她看著熟悉的鐵門,熟悉的台階,心口一陣酸澀蔓延,剛提起的腳步又放了下來。


    正是這個時候,大院的鐵門從裏麵打開,


    “芳芳。”


    一聲帶著哽咽的唿喚聲從院子裏傳了出來。


    周雅芳卷著手指,抬眼望去,就見喬母紅著眼眶小跑著出來,而隨著她身後出現的是舉著傘的一臉急切的喬園園。


    三年不見,


    喬母身形微微發胖,


    在白色的油紙傘下襯得肌膚雪白,氣色紅潤,完全看不出是個已經年近五十的中年婦人。


    離著幾步的距離,喬母欲言又止,


    還是後麵的喬園園笑意盈盈的補上,“芳芳姐,當初你自薦去西北種樹,媽在你走後哭了好久,現在我們一家人可算是團聚了。”


    周雅芳微微垂眸,衝喬母點點頭,


    “張阿姨,我剛迴來,沒有地方住,等我找到工作找到房子就會搬出去。”


    她的聲音冷冷清清。


    喬母聽到這話,身子陡然僵住,抬頭看著這個自己疼愛了十八年的養女,她微微垂著腦袋,皮膚粗糙,身上那件布丁疊布丁的碎花襖子已經汙濁的看不出顏色。


    可憐的模樣讓喬母心頭一緊,張嘴想說點什麽,可話到了嘴邊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當初知道她親爸已經亡故,而親媽也早就改嫁。


    是她主動提議讓芳芳繼續留在喬家。


    可芳芳恩將仇報,不但將園園推下池塘,還死不悔改,麵對大家的斥責反而冤枉園園,說是她設計的,惹得老喬打了她一巴掌。


    誰知這孩子性子強,居然瞞著大家偷偷報名去大西北。


    一去三年,音訊全無。


    她失望至極,但到底是自己養在身邊十八年的閨女,如何能不疼,芳芳的房間她留著,為的就是等她知道悔改,再迴到這個家。


    可現在她這樣冷淡,怕是還記恨他們。


    喬母歎了一口氣,語氣裏帶著幾分無奈,


    “你還是這個性子,非要說氣話出來傷我們的心?”


    周雅芳低垂著眉眼,全當沒聽見。


    喬園園舉著傘上前了兩步,嬌嬌的喊了一聲,“媽媽,醫生說您氣血不足,少操心,少生氣才是。”


    說罷又衝站在一邊的周雅芳眨眨眼,“芳芳姐,楊嬸子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肉,咱們進去吧。”


    如今的場景倒像是換了過來,


    喬園園穿著一身漂亮幹淨的鵝黃色毛呢裙,頭上戴著閃閃發光的珍珠發箍,唇紅齒白,比之三年前初見她時,圓潤俏麗了許多。


    她親昵的挽上喬母手臂,


    “媽媽,我都已經餓了。”


    喬母頓了頓,低頭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淚,“好好好,進去。”


    喬航看見這一幕,大跨步走到了周雅芳的身邊,


    “周雅芳,既然迴來了就別擺著一張臭臉,咱們喬家不欠你的,反倒是你那對生父母居心歹毒,竟然把園園藏起來這麽多年。是你欠園園的!”


    周雅芳點頭,“對,他們欠你的,請你去陰曹地府取迴來!”


    喬航被周雅芳的話瞬間點燃,“有本事你就落戶西北別迴來呀!”


    丟下這句惡狠狠的話,撞開周雅芳就往屋裏走,他倒要看看,一個沒有沒有戶口沒有學曆的人,張牙舞爪些什麽?


    周雅芳寡淡著一張臉,揉著酸痛到麻木的胳膊垂下眸眼。


    喬航說的沒錯,落戶很重要,


    當初去大西北她的戶口就跟著人一起遷了過去。迴來說是包分配,但工作一日不落實,她的戶口就沒有地方落。


    隻能是忍著惡心迴喬家。


    等到以後搞定戶口,她在慢慢想辦法。


    所有人都進去後。


    周雅芳抬頭看了一眼寬敞高大的紅色磚瓦房,深唿吸了一口氣,抬腳往屋內走去。


    屋內的擺設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之前家具是原木色,喬父說這樣顯得穩重,可如今竟然全部換成了白色。


    “芳芳姐,家裏是不是好看了,我嫌棄之前那樣沉悶,讓爸爸給家具刷上了白漆,你的新房間也是我布置的,床單被子都是我鋪的,你快去看看喜歡不喜歡。”


    周雅芳沉默的抬腳往樓梯走,


    喬園園急急的喊了一聲,語氣又嬌又軟,


    “芳芳姐,錯了,你的房間換到樓下了,就在貯藏室隔壁。”


    周雅芳目光直視喬園園,“我之前的房間呢?”


    喬園園害怕的倒退了幾步,撞上了正要上樓的喬航,怯怯的搓著白皙的小手,語氣柔柔的,


    “芳芳姐,你別生氣,你之前的那間房現在我正住著,不過你要是不喜歡我現在給你布置的房間,我可以跟你換過來的。”


    喬航聽得滿臉怒氣,“周雅芳,你別得寸進尺,要不是你當初推園園下水,她也不會身體不好,你的那間房有陽光,園園住著合適。”


    就算是園園同意,他也不會同意園園換到樓下的陰暗潮濕的房間。


    這是她欠園園的。


    她該!


    周雅芳看著喬航將喬園園護得緊緊的樣子,心中冷笑。


    身體不好?


    喬航怕是不知道當初他撞自己下水,自己也嗆水進了肺部,胳膊也因為被池塘地下石頭劃破,留下了下雨就風濕痛的毛病。


    後來馬不停蹄的去西北這種苦寒之地。


    一到那邊,她便倒下了,要不是當地戍邊的軍官救了自己,又用津貼幫她交了住院費,怕是她也沒有命活著迴來!


    迴來前她本來打算去親自告別,卻被告知這位軍官因為在一次跟雪狼搏擊傷了腿,已經退伍迴到了原籍。


    恰好,原籍在金陵城。


    這次也是打算安頓好後,再去找找這位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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