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嗖的一聲說沒就沒了!


    孫二壯嚇得冷汗直往外冒。


    樹林子裏嘩嘩響個不停,隱隱約約似是有虎吼狼嘯夾雜在其中。


    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孫二壯都快哭了,他顫著聲,跟白事場上的大娘哭喪似的,扯著嗓子問:“壯士?老大哥?你還活著不?你要沒被老虎叼去,就吱個聲,別丟我一人在這害怕.”


    胖子話音剛落,一聲霹靂炸響震碎雲層,卻是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劃過夜空,冰涼涼的雨滴就跟那算盤珠子似的,落了下來。


    雨落到衣領裏頭,孫二壯渾身一激靈,也不敢在外麵瞎轉了。


    他聽從大漢的話,背著老娘的屍首,緊著步子,迴到破落小廟裏躲雨。


    廟外電閃雷鳴,香殿裏頭,冷不丁劃過的電光照亮了供桌上威嚴怒目的神像。


    孫胖子以前沒怎麽注意那神像,如今老天爺打燈,他抬頭一瞧,這才發現那是一尊人身虎首的山君像!


    看著那神像,孫二壯頓時迴想起來一件事。


    在他印象裏頭,小時候這邊確實有這麽一座香火鼎盛的廟,這廟的名字就叫山君廟!


    不過後來因為老台山發生了老虎吃人的事,這山君廟也就被大家給冷落了。


    老百姓隻拜有用的神,你一個山君不為村民謀福祉也就罷了,怎麽還縱容老台山的老虎傷人?


    也就是大家夥對神神鬼鬼的事心存敬畏,要是沒有這些,這山君廟恐怕是早就給它推平了。


    不過即使沒推,這廟長久沒人供奉修繕的情況下,也已經趨近於半荒廢的狀態,不然也不會被人當成義莊來停屍了。


    如今孫二壯迴想起來這麽一迴事,他再聯想起大漢先前口中說的妖精。


    心裏頭當時就一陣發毛。


    這廟附近,該不會有彪吧?


    孫二壯心裏擔驚受怕,他湊到自己老娘跟前,看著老娘被老虎咬斷脖頸的傷口,目光不可避免的又瞧了瞧老娘的遺容。


    說來也怪,看自家老娘的傷口,那老虎應該是從正臉襲來,可老太太的臉上卻沒有多少驚嚇,反而眉頭緊皺,麵露悲色,似是非常傷心。


    孫二壯緊挨著老娘,心裏漸漸的也不那麽害怕了。


    這人隻要心胸開闊坦蕩,身體就會健壯。


    也不怪人都說這胖子心寬體胖,就這麽一會功夫,孫二壯可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不過畢竟是在外邊,他雖然人睡著了,但並未睡的太死。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在胖子半夢半醒的時候,香殿外頭的破落小廟裏,忽然傳來了一陣驢叫聲。


    那驢叫的悲慘,就像是通了人性,卻被送到屠宰場的無助驢子。


    “迴來就迴來吧,瞎叫個什麽勁!”孫二壯聽到外麵動靜也沒當迴事。


    外頭雨那麽大,這驢又不怕雨淋,可他要是出去了,被那雨一澆,風一衝,準得害病!


    嘟囔一句,胖子轉了個身就又打起了鼾。


    你說這心大的,也難怪能長這麽敦實。


    外麵的驢眼看叫不醒沉睡的人,索性就跑到了香殿裏頭,繼續嗷嗷的叫。


    孫二壯覺得不對勁,他坐起身,揉揉眼睛,仔細這麽一看。


    香殿裏哪有半頭驢影!


    “我這是做夢了?”


    孫二壯疑神疑鬼的躺到草墊子上,這迴他鼾聲一起,香殿裏頭就又響起了驢叫聲。


    一醒來,沒了!


    “真邪性了這是!”


    孫二壯這迴是真睡不著了。


    廟外雷聲依舊,他借著偶爾乍現的慘白電光,觀察香殿。


    供案上,山君眼睛瞪的像銅鈴,作俯視狀。


    左手邊,一口滿是灰塵蛛網的掉漆棺材,正半開著棺蓋,靜靜躺著。


    離破舊棺材不遠的房梁上,尚有一根熟悉的繩子懸掛著。


    孫二壯瞧那繩子眼熟。


    這不是廟裏歪脖子樹上掛的那個上吊繩嗎!


    這怎麽一眨眼功夫就跑到香殿裏頭來了?


    孫二壯仔細一瞧,這才發現那繩子上麵還有個小鐵扣。


    胖子睜大眼睛,壯著膽子上前兩步。


    “這扣子”


    孫胖子來到近前,心裏一驚。


    怪不得他在院裏看見歪脖子樹上掛的繩子時,就感覺莫名眼熟,這不是他栓驢的繩子嗎!


    再看那繩子結成圓圈的繩環上頭,此時正有濃稠的血漬往外滲。


    孫二壯驚唿一聲,腳步噔噔噔連連後退。


    結合夢裏出現的驢叫,再想起自家養大的驢,還有眼前這條詭異的繩。


    孫二壯腦海中隱隱浮現出了事情的輪廓。


    莫不是這驢嫌他胖,不想總受他使喚,於是就想不開上吊了?


    這大胖子的腦子裏也不知道裝的什麽,一天天淨瞎琢磨。


    看著那沾血的繩,孫二壯心裏也難受,這驢是他和老娘一塊養大的,平日裏任勞任怨,什麽重物都拉,什麽活它都幹。


    他打小沒爹,除了自家老娘,也就隻有這驢子是他的親人了。


    這邊想著過往的迴憶,胖子的眼淚可就掉了下來。


    “驢啊,我對不住你,我沒能照顧好我娘,就連你,我也顧不好”


    房梁上的繩晃晃悠悠,一滴滴的汙血像是眼淚,啪嗒啪嗒跟著落在地上。


    胖子正傷心呢,打香殿的門外邊,忽然傳來吱呀一聲響動。


    陰風混著亂雨刮入,孫二壯迴頭看去,就見那破損的殿門打開了一條尺寬的縫。


    孫二壯抽了抽鼻涕,心裏有些狐疑。


    他明明記得自個頂了門閂,這怎麽門閂和支門的棍子都不見了?


    孫二壯正納悶呢,門縫處忽然有一隻慘白人手伸了進來。


    “誰?!”


    孫二壯開口問話的當口,那門縫外的人可就走了進來。


    灰袍白發,佝僂著腰,看身形似乎是個老太太。


    為什麽說似乎呢,因為那人是倒著走進來的,孫二壯看不到對方的臉。


    隻是這背影卻也是極為眼熟。


    “二壯,那妖精快來了,你快從廟後麵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聽著熟悉的聲音,孫二壯明顯一愣怔。


    他睜開一條縫似的小眼,顫著聲問道:“娘,是你嗎?”


    門口的老太太背朝著他幽幽一歎。


    隨著一道電光閃現,香殿裏哪還見得老太太的身影!


    孫二壯心裏又急又怕,他想不通這是為什麽。


    大漢讓他躲廟裏,然後嗖的一下人就沒了。


    那驢子在夢裏叫著叫著,他一睜眼,驢也沒了。


    如今一個聲音身形跟他老娘一個樣的人出現在殿門口,提醒了他一句讓他快跑,隨後人也憑空消失了。


    這究竟是為什麽?就是兜裏總是自己消失的銀子,它也得有個緣由不是.


    孫二壯轉頭看向關花婆的屍體,結果這不瞧倒好,一瞧——


    好麽,那門閂和支門的棍子就在自家老娘雙手邊放著!


    孫二壯啊呀一聲,隨即伸手猛拍腦門,心裏頓時明白過來。


    這是自家的老娘在提點他,讓他快些逃命去!


    如今想來,之前那條從院裏跑到香殿裏瞎叫喚的驢繩,八成也是在提醒他這個主子,快些離開這裏。


    “許是真有妖精要過來了!”


    孫二壯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他將老娘屍體重新用草席裹好,放入旁邊的舊棺材裏,等忙完這些,他才急匆匆的跑到殿門前,打算冒雨離開!


    吱呀,殿門打開半扇,孫二壯正欲逃命去,結果還沒衝進雨幕,就瞧見一人站在門外!


    那人穿著青衿白衫,手裏拿著羅盤,關鍵是對方身上幹燥如常,並無半點淋過雨的跡象!


    孫二壯猛然一驚,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他隻道是自個跑的晚了,正好撞上了妖精!


    夜不觀色,孫二壯也看不清來人具體模樣,他啊呀一聲驚唿,抬起自個的拳頭,便朝眼前的妖精掄了過去!


    “.”


    殿門外頭,剛尋到此地的徐青還沒來得及進門,結果就看見客戶跟見了鬼似的,掄起拳頭朝自己臉上唿過來。


    這是打算鬧哪樣?


    徐青反手握住孫二壯的拳頭,緊走兩步,把對方的手反扣到了背後。


    就這麽,徐青控製著發出殺豬慘叫的大胖子,將其連拖帶拽的拉進殿內。


    這胖子之所以叫這麽慘,倒不是因為有多疼,而是因為他心裏害怕!


    徐青鬆開手,打了個響指,廟裏的蠟燭嘭的燃起火苗。


    叫了會,見沒人搭理他,也沒妖精吃他,胖子的聲音就小了下來,等火光亮起,胖子一扭臉,這迴他倒是看清了‘妖精’的模樣。


    “你是那白事先生?”


    徐青沒好氣道:“不是我難道還能是鬼?”


    孫二壯警惕的看著他,神情語言裏全都透露著不信任。


    “那可不一定,你打外邊來,這身上怎麽一點沒濕?”孫二壯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聲調都拔高了一個度,“難不成你就是那妖精?”


    “雨不沾衣就是妖精了?這是哪門子道理,再者,你難道以前見過妖精?”


    “那倒沒有。”


    徐青嗬嗬一笑:“那不就得了,這世上哪有什麽妖精,你不用怕,等這雨停了,天一亮,我就幫你處理老太太的後事。”


    見徐青言行舉止有條有理,像是個正常人,孫二壯心裏的狐疑也就淡了不少。


    不過想起老娘提點的話,他又緊張兮兮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還是速速離去的好!”


    “離去?去哪?”徐青仿佛自帶屍體感應,徑自往香殿裏的舊棺材走去。


    “我娘托夢給我,說有妖精要來廟裏,咱們當然是逃命去!”


    徐青詫異的看了眼孫二壯,隨即道:“我既然是你請來的白事先生,那就得盡職盡責。如今你娘的靈柩就在這廟裏,那這廟便是老夫人的靈堂,我怎能讓老人家在停柩的時候,沒人守著”


    “守靈守靈,沒人守可不行。誰知道這廟裏有沒有耗子野畜,萬一損毀了屍首,我這當先生不就不稱職了嗎?”


    孫二壯聞言急道:“你難道就不怕有妖精過來?”


    徐青眉頭一挑,正欲迴話,卻忽的側目望向孫胖子身後。


    “你說的妖精,莫不就是你身後那玩意兒?”


    “.”


    徐青話音剛落下,廟裏的蠟燭就突然熄滅,隻留一股白煙飄散。


    大胖子咕嘟咽口唾液,露出快要哭出來的笑容。


    “徐先生,你不要嚇我,我這人膽子小。”


    “我可沒嚇你,你不信迴過頭看看。”


    孫二壯僵硬轉頭,此時沒了燭光映照,整個殿裏都漆黑一片。


    殿外風雨敲打破舊窗門,發出咵噠咵噠,吱扭吱扭的響聲。


    孫二壯往身後看去,隻瞧見殿外一聲電閃,把香殿的窗子照亮。


    眼前好似皮影布的窗子上,此時卻有一道身形瘦高的黑色人影映在上麵。


    孫二壯心裏害怕歸害怕,但這胖子心地卻很善良,他看著那窗子上的影子似是個人形,不像是個妖精,於是他就忍著那點恐懼,開口朝著對方說了一句話。


    “兄台,外麵雨大,要不你進來避避雨?”


    “.”


    窗子外的人沉默片刻,不過等下一道電光照亮香殿時,眼前的窗子卻空蕩蕩不見了人影。


    唯獨徐青心神微動,將視線轉向了殿門外。


    一陣怪風裹挾著腥風霧氣襲來,眼前兩扇破舊殿門轉眼就被腥風撞開。


    門外,瘦高的男子聳著肩,就那麽站雨幕裏,任由風雨刮在身上。


    孫二壯不明所以,他上前兩步想要問話,卻被徐青伸手攔住。


    眼前的瘦高男子似乎受了傷,身上有濃濃的血腥氣傳來,徐青陰瞳打開,就看到對方身後有一道瘦骨嶙峋的老虎身影浮現,那虎背著耳朵,垂著頭,嘴裏還流著腥臭的涎水。


    感受到徐青不加掩飾的侵略目光後,瘦高男子似是受到了某種刺激,他低吼一聲,二話不說便朝著徐青衝了過去。


    不到十步的距離,瘦高男子先是如常人奔走兩步,隨後就好似未開化的野人,前肢著地輔助奔走。


    等來到五步距離時,原是人形的男子竟一躍而起,在滯空的瞬間化作了一頭揮舞利爪的瘦虎,張著腥臭大口就朝徐青撲了過來。


    徐青眼睛微眯,眼前瘦虎裹挾著的腥風將他的衣衫吹的獵獵作響。


    麵對近在咫尺的虎口,徐青沒有絲毫慌張,隻見他雙膝微彎,紮了個武夫慣用的馬步。


    隨即便是一記標準的直刺衝拳!


    虎印龍象拳法已經大成的徐青,早已能把其中意蘊融入任何一記平平無奇的拳法中。


    此時徐青身後龍虎虛影顯現,在他刺出的拳頭上,亦有一頭兇猛虎首張開大口朝著瘦虎迎去!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又道是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如今虎拳對上真正的惡虎,必然也要有個勝負。


    終於,兩虎相撞,整個香殿為之一震。


    好比炸雷的響聲震徹小廟,破廟裏那些積壓已久的灰塵瞬間激蕩開來。


    孫二壯被餘波影響,拳風妖風混合著塵土,根本刮得他睜不開眼。


    等到他睜開眼時,不遠處的徐青已然收拳立起。


    而在徐青對麵,香殿的牆壁上卻多出了一個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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