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我怎麽感覺背後有點發涼。”


    馮二爺肩膀頭子一縮,就跟半夜剛撒完尿似的,打了個哆嗦。


    紀瑞年寬大袖袍一陣鼓蕩,有白蛇吐信,從他衣領處鑽出。


    那蛇嘶哈嘶哈盯著門口的黑貓,如臨大敵。


    玄玉高傲的仰起脖頸,優雅邁步走到棺材前,一躍而上。


    明明是一隻貓,此時卻像山林之王巡視領地似的,給前來拜訪的仙家出馬一種傲然睥睨的既視感。


    “你二人就是鳳二爺和柳先生的出馬?”


    謔!會說話的貓!


    這是遇見大仙家了啊!


    “了不得,二爺我真是活久見了,這才是真仙家,可真了不得。”馮二爺歎為觀止,就差放下鳥籠,兩隻袖子左右一拍打,向前行禮問安了。


    紀瑞年拱手見禮,眼瞅著旁邊戴著瓜皮小帽的馮二爺還在那瞎嘀咕,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馮二爺立時迴神,連忙上前問安。


    “娘娘您吉祥!馮二這裏有禮了。”


    “.”


    徐青聽得眼皮直跳,明明是仙家尊諱,怎麽到你嘴裏就變成公公了?


    玄玉要是娘娘,那他是什麽?太上皇?


    馮二爺命裏有華蓋,算命的說他和玄學佛道有緣,後來他遇見了解不開的扣子,是一位北邊來的出馬大師為他解了危難,還幫他引入出馬行當,成了仙家弟子。


    那大師說過,能口吐人言的仙家都是有好幾百年道行的祖師爺,一輩子也不一定能碰上一迴。


    因為普通凡人沒那個福緣!


    這迴他確是見著了,也難怪算命的會說他是個有福之人。


    馮二爺來的時候隻當是見晚輩,壓根沒當迴事,就沒帶什麽賀禮,如今遇見前輩,卻不能敷衍了事。


    摸摸袖子,掏掏腰帶,除了些上不得台麵的大額銀票外,也就隻有手上盤著的倆文玩核桃有點來頭。


    得嘞!這貓仙雖然貴氣,可他還沒見過不喜歡玩小球的貓。


    “初次登門,也沒甚禮物相送,這倆核桃就送給仙家,聊表心意。”


    玄玉看著馮二爺放到自個跟前的圓潤核桃,愣是強忍住了想要撥弄的衝動。


    它要矜持,不能做有損仙家形象的事。


    “二爺有心了。”


    紀瑞年為人比較講究,來的時候在市場上買了一盒炸得金黃的小魚條。


    此時他拎起小食盒,放到棺蓋上,那撲鼻的香氣隔著木盒都能聞到。


    玄玉同樣謝過柳先生。


    賓客做出表示,徐青作為貓仙堂發帖之人,自該置辦宴席,宴請眾人。


    這邊,徐青領著兩人來到裏間,馮二爺甫一進門,就瞧見了臥在地上的神駿大公雞。


    嘶!這大紅雞冠,跟他巴掌一樣大,再看那翎羽,金燦燦紅彤彤,光滑細膩,就好像天天在手裏盤過似的。


    再瞧那大梳尾,五彩斑斕綠油油的黑。


    這哪是雞啊,這分明就是一件琉璃彩窯燒製成的藝術品!


    “徐兄弟,你可莫對老兄說,這也是你供養的仙家。”


    “那倒沒有。”徐青呲牙道:“這金雞是我師姐養的,隻是在我這寄養兩天。”


    原來是師承淵源,馮二爺看著自個養的大伯,若是把大伯放到秤上,怕是還沒眼前金雞一條腿重。


    “這雞吃的什麽食,怎麽能養這麽大?”


    徐青笑道:“正所謂峰巒之間出俊鳥,幽穀潭邊是芳草。”


    “這雞不是出自凡俗,乃是深山中打蛋殼裏就開始吞食日月精氣,天生造就的異種。”


    “你這話說的玄乎,難道我大伯吃虧就吃在不是在山裏出的殼?”


    旁邊紀瑞年笑道:“你想到哪裏去了,徐兄的意思通俗的很,有些雞生來就不平凡,不是你喂的好,天天吃山珍海味,就能趕得上的。”


    “你那大伯,從根子裏出身就不行。”


    “玩蛇的,你一天不埋汰我幾迴,是不是就活不成了!”


    這倆人可真鬧騰。


    徐青來到二門處,朝後院飄來蕩去正散心的繡娘招唿一句,後者見徐青親自來‘請’,便給了自己一個台階,姑且原諒了對方。


    來到鋪裏,繡娘切菜擺盤,一會兒功夫便整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今日仙家裏有‘鳳仙’,歪脖小鳳凰還有那水煮鳳凰蛋是斷然不能端上桌的,徐青隻能準備些黃條、糯米、雪花飄、紅梁細水這類沒有忌諱的供物。


    除了給仙家吃的東西外,繡娘半道還來到徐青跟前,問他討要銀錢。


    徐青正和紀瑞年談的興起,渾沒在意,隻讓她去櫃台去取,那兒有幾吊子零錢。


    等到繡娘端著油炸豆腐,小炒青菜,涼拌花生米送到裏間時,徐青忽然迴過神來。


    他今日沒去過集市,鋪子裏也沒有食材,這女鬼是從哪弄來的這些菜品?


    壓下心中狐疑,徐青也不好當麵詢問,且等宴席散罷,再去問她。


    “徐兄,往後記得來花鳥市,二爺我帶你耍些好玩的.”


    紀瑞年拱手道:“在下常住堤煙柳,若有停靠在岸邊,掛著柳字旗的樓船,便是我的居所。”


    徐青笑嗬嗬送客出門,等客人都走了,他扭頭來到正操控水流刷碟洗碗的繡娘跟前。


    “宴席上的菜和油,你是從哪弄來的?”


    繡娘奇怪道:“當然是買的呀,不是你讓我下廚的嗎?家裏又沒東西,我就在櫃台支了半吊錢,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一個鬼,外出買菜?沒把賣菜的嚇死?”


    “那多簡單,不讓她看見,拿了菜把錢放下就走不就成了?”


    徐青一聽,還真是這麽個理!


    “下迴買菜由我去,你別老往遠處瞎跑,要是遇見牛鼻子老道,或者和尚禿驢,當心抬手給你滅嘍!”


    繡娘嘻嘻一笑道:“我沒去遠處,我就在對門買的菜。”


    “?”


    徐青正尋思對門哪有賣菜的,結果香燭鋪的老板娘就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她看著水盆前孤伶伶一個人站著的青年,問道:“徐哥兒這是剛吃完飯?”


    徐青看著空中忽然掉落的碗碟,隻得默默拿手接住。


    “剛吃完,程老板吃了沒?”


    徐青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程彩雲一下子就炸了鍋。


    “吃不了一口!也不知哪個手腳不幹淨的,把老娘買的菜偷了去,雖說他留了半吊子錢,可誰知道他是哪個野漢子,要是哪天不偷菜,開始半夜偷人.”


    “你嫂子我可就真沒臉活了!”


    程彩雲說著說著,就開始抹眼淚。


    徐青瞪了眼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繡娘,好生安慰道:“程老板無需害怕,那‘缺德鬼’既然拿物留財,就說明她還是講規矩,有道義的”


    “那他要是哪日動了歹心,欺負了我,留下點銀子跑了,也算講道義?”


    “.”


    程彩雲自顧自的坐在凳子上,說道:“我男人走的早,就剩我一個小寡婦,前幾日就有蟊賊翻到我院裏,把缸裏攢下的百十個雞子偷了去,那雞子可是替你攢的,嫂子一直都沒忘記當初應下你的事。”


    程彩雲說的輕巧,倘若她這雞蛋沒丟,那徐青問起來,她必然說是自家的雞怕冷怕熱,一年四季都下不了蛋。


    徐青再次瞪了眼繡娘,看你做的好事,淨會給我添亂。


    這迴繡娘不幹了,她小聲反駁道:“你別賴我,我可沒拿她雞子!”


    “誰在說話?徐秀才,你聽見沒,好像有女人說話的腔。”


    “程老板,這裏就你一個女人,哪來的其他女人,你許是聽錯了,至於你說的事.”徐青頓了頓,笑道:“咱做這門生意的,平日裏哪有人敢上門偷騙?也不怕沾染上晦氣。”


    說著,徐青從袖裏取出一張平安符,交給程彩雲。


    “這是我從神仙觀裏求來的平安符,據說特別靈驗,程老板貼身存放,想來能預防宵小近身。”


    程彩雲接過符籙,寶貝似的左右翻看。


    她臉色暈紅,目送秋波道:“徐哥兒,還是你知道心疼人。”


    “說起來,妾身今年二十有九,雖說年紀大了些,可身體也還好的很”


    “.”徐青發覺不對,立刻出言打斷:“程老板莫要胡亂說笑。”


    程彩雲聞言噗嗤一笑道:“跟你鬧著玩的,誰不知道你金屋藏嬌,家裏麵藏著個小媳婦!”


    徐青聞言一陣納罕。


    誰藏小媳婦了?


    繡娘聞言則暗啐一口,心說這鋪子裏就她一個女兒家,但她可不是別人的小媳婦。


    “你跟嬸子有什麽好隱瞞的,那日你師兄帶人過來,我可是親眼看見你那小媳婦替你看店說話來著”


    “怎麽,徐秀才就不打算把她喊出來,讓嬸子見一見?”


    徐青登時反應過來,合著小媳婦說的是附身女僵的玄玉。


    說起來那代號孫二娘的女僵,現在還在那口豎著的黑漆棺裏放著。


    再看玄玉,這隻貓正擱棺材板上盤那倆核桃玩。


    徐青收迴目光,說道:“那應該是我的遠房表妹,如今她並未在我這裏,程老板不要誤會。”


    “表妹?表妹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嬸子跟你說,你可得好好把握,那麽水靈的姑娘可不能便宜了外人。”


    “要不然,趁早生米煮成熟飯.”


    徐青聽得直撮牙花子。


    一具冰涼涼的屍體,就算他想煮,那也得能煮熟了。


    程彩雲前腳剛離開仵工鋪,徐青下一刻就將手裏的碗碟塞給了繡娘。


    夜裏,畫夠百張避火符的徐青滿意收手。


    經過這段時間練習,他已然能做到完美繪製避火符,而不出差錯。


    除了避火符,平安符他曾嚐試繪製過多次,結果二十次裏,隻有一次成功。


    “平安符紋路明顯比避火符更加複雜,這是水磨功夫,不能急於求成。”


    徐青放下紙筆,喊來繡娘,說道:


    “我在水門橋處有座宅院,但一直無人照料,今日我帶你過去,之後那裏便由你日常看管。”


    “你也不用心懷芥蒂,那宅院有我布置的陣勢,能聚攏陰煞,是一處陰鬼修行的寶地。”


    “不過我要與你約法三章,不管以後你在宅院裏看到我做什麽,都不要過問,也不要多管,你隻需替我看好宅院就好”


    徐青燃香點燭,與繡娘正式拜了堂口,讓她破格成為貓仙堂的分堂管事。


    至於徐青,他一直是貓仙堂的大掌教,玄玉則是堂主。


    吩咐完差事,徐青又按著胡寶鬆傳授的證心法,寫下天地赤字帖,讓繡娘立下誓言。


    “這也是加入堂口必須要做的事?”立完誓的繡娘驚疑不定,她能明確感知到,冥冥之中有大恐怖籠罩在她心頭,若是她違反約定,必然會遭受誓言懲治。


    徐青煞有其事的點頭。


    四更天,街道上寂靜無人。


    徐青將劉材二人的屍體放入箱庭,與繡娘引路去了水門橋宅院。


    繡娘剛進入宅院,便眼前一亮。


    她在院中飄來蕩去,唿吸著重新積聚起來的陰氣,隻覺得置身於仙境之中。


    徐青任由繡娘在宅子裏瞎轉,他則取出劉材二人的屍體,繼續挖坑播種。


    “你怎麽把屍體埋在院裏?這多慎人啊,妾身住著也害怕。”


    “這倆人不就是被你嚇死的?你還害怕上了。”


    見繡娘還要說話,徐青停下拍土的動作,說道:“人死了,講究個入土為安,可不得好好埋進土裏。”


    繡娘聽見這話一陣沉默。


    徐青這時才反應過來,眼前女鬼的屍體早已被親族燒成灰燼,也不知被拋灑到哪裏去了。


    隔日一大早,寂靜的仵工鋪裏忽然傳來一聲足矣穿透雲霄的雞鳴。


    剛迴鋪子沒多久的徐青一個激靈。


    公雞本就克製邪祟,隻要聽到雞鳴,小妖小鬼就會蟄伏不出。


    徐青算得上是大邪祟,可冷不丁被嚎這麽一嗓子,那也受不了。


    等到金鸞第二次拍打翅膀準備打鳴時,一道黑影突然出現在它背後,隨即它便感覺到自己的雞脖被一隻鐵鉗似的大手緊緊握住。


    “嗬——”喘不上氣了!


    金鸞開始撲騰。


    等脖子上的束縛消失,金鸞連打了兩個小噴嚏,這才感覺到氣息通暢。


    “大早上的瞎鬼嚎什麽!記住嘍,以後在我跟前,不許打鳴!”


    金鸞:“.”


    天色將明時,一身青衣道袍的女冠如約而至。


    金鸞看到逸真道長,便跟小孩見到了家中長輩似的,圍著她一陣叫喚。


    徐青雖沒開出過獸語技能,但也能看出這雞是在舉手打他小報告。


    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他冷笑一聲,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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