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溽暑,正是季夏之時。


    徐青最近業務繁忙,除了水門橋宅院種下的屍體快要結出猖兵果實,需要抽空照料外,隔壁紙紮鋪的大才子吳誌遠也送來了一張婚宴請柬。


    自從吳誌遠中了生員案首後,紙紮鋪的門檻都險些被過往媒人踩爛。


    吳誌遠本就生的眉目清秀,再加上府試第一的聲名加持,縱然他家中做的是白事生意,可也攔不住媒妁搭橋。


    有道是門庭冷落車馬稀,一朝成名天下知。


    白沙縣主官張庸聽聞吳家兄弟之名,便私下裏穿著常服前往打探。


    結果正如坊間所傳,吳誌遠真個有青年美質,且談吐極為得體,若假以時日,必將如池中之龍,一躍成翔。


    張庸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招贅夫婿,唯獨小女待字閨中,尚未嫁娶。


    他相中了吳誌遠之才,便特意央請中人說和,欲要招吳誌遠為婿,結成兩家之好。


    為打動吳誌遠,張庸言稱自家府上藏書極多,也交得名師,將來可以為其鋪路,全力扶持他考取功名。


    吳家雖是泥腿子出身,世代經營紙紮鋪,卻也不是勢利之人。


    期間吳誌遠到縣太爺府上做客,名為拜訪,實為查探。


    他中途如願見得張小姐一麵,對方性子甚是溫婉,容貌亦是中上。


    兩人眉來目去,正是郎情妾意兩相投。


    也因此,五月末兩家擇了吉日,徐青便也因此收到了喜宴請柬。


    “張縣令家的女兒?”


    徐青一下就想到了那位有著先天磨豆腐聖體的縣令小姐。


    不過當他向吳誌遠打聽名姓後,方才得知,原來那位愛男扮女裝去勾欄聽曲的小姐,是縣太爺的大女兒,目前早已招了贅婿。


    “誌遠,你當真要去當那贅婿?”


    吳誌遠搖頭道:“我若成親,總不能讓張小姐與我一同住在紙紮鋪,縣爺愛惜聲名,亦不願愛女屈嫁,是以讓我暫住張府,非是入贅。


    縣爺也已說明,等我將來立身成事,便可搬離出府,獨立成家。”


    徐青點頭道:“這樣說來,倒也說得過去。不過張縣令畢竟沒有兒子,續不得宗族香火。”


    “可別到最後假戲真做,真成了贅婿,那你爹怕不是得天天來找我訴苦。”


    “徐兄放心,我吳誌遠雖名字取得不怎麽出彩,但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吳誌遠哈哈一笑,頗有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快意。


    目送吳誌遠離開,徐青展開請柬,看了眼日期。


    卻是與胡寶鬆早先定下的出殯日子僅隔一日。


    得,他這業務可也真夠忙的!


    傍晚時分,有個身穿香灰色彩繡褂子的婦人來到仵工鋪。


    徐青打眼一瞧,對方頭頂帶著一圈鑲花綠頭綢,模樣甚是麵熟。


    “呦,這不是王媒婆嗎,您這是有生意給我介紹?”


    “呸呸呸,淨瞎說!”


    “我一個牽紅線搭橋的紅娘,怎會跑來給你介紹生意。”


    “那你這是?”


    “徐秀才,姨問你,你要嬌滴滴的小娘子不要?”


    “.”


    徐青直了直身子,答非所問道:“王大姐突然來找我,莫不是背後有人央請?”


    “不愧是秀才,腦筋轉的就是快!”王媒婆捏著小手絹,湊到跟前,笑眯眯道:“姨可是聽吳耀興說的,你在府試中考了生員第四,卻還沒個娘子。這不,菜市口做大買賣的萬老爺聽聞了此事,便想著將自家女兒與徐小官人湊成一對兒。”


    “徐小官人是秀才出身,這白事鋪子畢竟不是長法,以後若是中了舉人,說不得還能賺個官兒當。”


    “萬老爺聽聞徐公子沒有家室,也無親眷,便特意交代,說他甘願騰出一棟宅院,供徐公子日常所居,且願意出資扶持公子讀書,考取功名。”


    徐青瞥了眼坐在櫃台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玄玉,心說這吳耀興可真會給自個找事。


    他喪葬鋪子開的好好的,本想無人會來這晦氣地方拜訪,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竟也有媒妁過來與他牽線搭橋。


    徐青心裏一樂,頓覺有趣。


    此時他左右無事,索性便和王媒婆嘮起嗑來。


    他開口先問那菜市口的萬老爺做的是什麽生意,聘禮有多少。


    要知道凡是入贅,均得是女方出聘禮,男方添嫁妝。


    徐青想著,要是沒有千兒八百具屍體,大抵是不夠聘他過門的。


    “萬老爺做的是大買賣,每日都有油水可撈,便是一日兩餐,也頓頓都有大魚大肉,絕對虧待不了徐秀才。”


    “你莫不是說的菜市口殺豬的萬屠戶?”


    “怎能這麽說,萬老爺雖是屠戶,可也是宰牲亭裏的頭號人物,再怎麽著也比徐秀才現在做的生意紅火.”


    徐青聞言臉色一下就變得精彩起來,他還當是哪個大戶,原來是常賣他豬血的那個屠夫。


    對方的女兒他也略有耳聞,確實算得上是千金小姐,不過卻不是此千金,而是字麵意義上的千斤。


    徐青拿自個和隔壁吳誌遠一對比。


    得,吃瓜吃到最後,自己反倒成了樂子。


    “王大姐,以後牽紅線的事莫來找我,我對這些不感興趣,但若是有白事生意,您可以盡管來,利事錢定然少不了”


    送走王媒婆,徐青讓玄玉守著鋪麵,他則獨自一人迴了水門橋。


    風水寶宅裏,百具屍體經過埋屍地蘊養,已經積攢出足夠凝煉出猖將的濃鬱陰煞。


    徐青布設香案,供桌上一杆猖旗橫放。


    早先他超度同行時,曾獲得一份豢養猖幽兵的法門,還有號令猖將的猖旗一麵。


    如今法事圓滿,陰煞匯聚成雲,卻正是他養煉猖將幽兵的好時候!


    手捧三柱香,徐青燃香作法,待香爐中的靈香牽動院中陰煞後,他便開始念誦‘役猖兵咒’。


    “正一天傷,元首從良。


    天師有旨,速捉禍殃。


    遍通九地,殺鬼擒傷.”


    念誦役猖兵咒的同時,徐青揮舞猖旗,院中霎時陰風大作,那些掩埋在地下的屍體好似雨後春筍,紛紛破土而出,露出一顆顆骷髏腦袋。


    骷髏受咒言驅使,個個轉動頸骨,似是朝聖一般,看向科儀祭台所在方位。


    徐青恍若未覺,任由周遭一圈又一圈的骷髏頭向他張嘴嘶吼。


    暗紅色的死煞之氣從骷髏口中噴湧而出,像是毒蛇吐信,噴出一縷縷血色煙霧,沒入徐青身前所刻畫的陣圖中。


    “善者降福,惡者降殃。


    惡人憎我,盡死報傷。


    吾今使汝,大逞猖狂.”


    役猖兵咒念罷,院中忽然響起爆竹迸裂的聲響,百顆骷髏頭盡皆化為白色齏粉。


    “收!”


    徐青手掐猖印,手中猖旗上頓時亮起道道血色符文。


    那些符文聚攏在旗麵正中,等光芒消退,猖旗上便多了個古象形的猖字。


    感受著猖旗裏麵傳來的冥冥感應,徐青難掩心中激動。


    這將是他獲得的第一隻猖將陰卒,但絕不是最後一隻。


    身為僵屍王,出門帶領一支千猖軍陣,或是萬猖陣,應該很合理吧?


    徐青打量院落,除了身前地麵上刻畫的陣圖範圍外,其他地方再無半點陰氣兒。


    這院裏的死煞之氣,已然被養煉出的猖將吞食一空。


    亮個相吧,小寶貝!


    徐青望著身前一小片陰煞之氣濃鬱到極致的地麵,心中的期待已然溢於言表。


    念頭微動,手中猖旗湧現一抹邪異紅芒。


    身前凝聚陰煞的地麵忽然開始震顫,有黑色死氣透過土壤往外發散。


    徐青眉頭微挑,這動靜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大一些。


    院中,由百屍煞氣凝聚成的猖將緩緩從地麵爬出,當先攀出的是一隻黑霧彌漫的赤骨手爪,長二尺餘,寬約一尺二寸,伸展開來時比蒲扇還要大上一圈,曲握成拳時則如醬壇酒甕大小,甚是駭人!


    自個這小寶貝怕不是有點大


    隨著猖將破土而出,香案祭台前刻畫陣紋的地麵似是地龍翻身,寸寸迸裂。


    徐青眼睜睜看著一尊皮膚深赤,體形大如亭蓋的妖魔出現在他跟前。


    《閩中記》曾有記載——蓋嶺山中有物體如大甕,頭如豬,牛蹄兔尾大逾犬,善噬人,性貪猛,音如小兒啼。其性食已亦殺人性命,人見其沒於地不複見


    相傳,龍與豬相交生猖,而猖將的形體雖是人形,但卻同樣有著牛蹄妖首的異類特征。


    此時眼前的猖將默默侍立在徐青身前,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徐青也不清楚猖將的叫聲會不會也如小兒啼哭一般嘹亮。


    “這玩意個頭太大,不過還好可以收入猖旗。”


    眼前的猖將看似擁有實體,但徐青心裏清楚,若要究其本質,這些猖將幽兵仍是陰煞之氣匯聚,雖能聽令行事,但並無本我性靈。


    徐青有心試探猖將實力,但又恐損毀自個宅院。


    思來想去,他抬手將院落裏棄置不用的石碾拋向空中。


    猖將左手煞氣匯聚,僅是抬手虛握,數百斤的石碾便被煞氣包裹,停滯空中。


    壇甕大的骨爪虛合,石輾頓時如拍散的雪團,化作一捧青白石屑。


    猖將默默收手。


    徐青見狀心裏一樂,這猖將的本事遠超他的預期,就憑他方才拋石輾子的力道,若是想將之懸停,至少也要有百年道行。


    便是習武之人,也得是老練的凝罡武師才能接下。


    將猖將收入猖旗,徐青迴頭看向自家院落。


    隻見地麵有上百個土坑,好似剛拔過蘿卜一般。


    取出鐵鏟下挖,坑底下原本掩埋的屍骸已然化作灰白骨粉,再無一具囫圇屍首。


    徐青感受著院中幾乎消散殆盡的陰煞之氣,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僵屍生性喜歡大兇,這風水寶地若是不兇了,他還怎麽住?


    徐青頭一迴感到憂慮。


    “何以解憂,唯有收屍。”


    是日夜,有僵屍望月興歎。


    六月初四,宜嫁娶,搬家;忌開業,動土。


    徐青應吳誌遠邀請,前往白沙縣參加喜宴。


    在離開井下街前,他特意拐進胡寶鬆的棺材鋪。


    本就枯瘦的胡寶鬆,此時更加萎靡,似是一陣風刮過,就會散成一堆枯枝。


    “幾日不見,你怎的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徐青眉頭微皺,瞥見了對方放置在膝蓋上,堆疊整齊的壽衣。


    胡寶鬆膝下沒有子女,旁人問及時,他常以各種說法應對。


    有時說是兄弟侄兒貪得無厭,奪了他的家產,他便與之斷絕來往,來到此地謀求生計。


    有時則說是逃災躲難,中途與親眷失散,隻得獨立謀生。


    不過胡老頭說的最多的一版,卻是年輕時勾搭了太多紅顏知己,最終為躲避那些女子糾纏,他便來到這兒開了家棺材鋪,圖個清閑。


    但不論什麽理由,結果都隻有一個,那便是老頭是個孤寡老人,身邊沒有任何親人朋友照料。


    “老胡,我這裏有一些丹藥,是過往從出馬仙家那兒求來的靈丹妙藥,雖說不能延壽,但想來也能讓你恢複一些精神。”


    胡寶鬆聞言笑了笑,隨即搖頭道:


    “小老兒已然活了二百餘年,現如今大限已至,這副身軀也早已虧空成虛殼,就算吃再多的妙藥也無濟於事。”


    頓了頓,胡寶鬆忽然看向徐青,笑道:


    “徐小子,我倒是看錯了你,在老朽遇見過的人裏,你算是最有人味的一個。”


    徐青挑眉。


    心說那你可真夠倒黴的,遇見的唯一一個有人味的人,還不是個活人。


    “老胡,吳家那小子今日要成親,就在白沙縣,來迴也就幾十裏地,要不我帶你去吃個席,咱臨了也沾沾喜氣.”


    胡寶鬆渾濁的眼睛裏忽然有了幾分光亮。


    “那去沾沾喜?”


    “現在就去!”


    徐青嗬嗬一笑,關上鋪子門,帶著胡寶鬆就一塊兒乘上了去往白沙縣的馬車。


    “老胡,我給你點個妝,咱打扮的精神點,準能讓喜宴上的小老太太們看見你就走不動道!”


    徐青經常借助屍體妝殮練手,他的妝造技藝早已嫻熟無比,此時他取出妝匣,不大功夫便為胡寶鬆畫上了活人妝。


    路過估衣鋪,徐青讓掌櫃為老頭挑了一套嶄新的衣袍冠帽,掌櫃的則直誇他孝順。


    胡寶鬆容光煥發,雖未服用靈丹妙藥,但卻仿佛年輕了十幾歲,走路都唿唿生風。


    “徐小子,修行中人無歲月,可即便活的再久,哪怕活到五百年,一千年,可到了最後終究是一場空。”


    “倒不如趁著年輕,多遇良人,繁衍子女”說到這裏,胡寶鬆忽而一笑道:“要我說,何為長生?血脈能得以延續,宗祠香火不絕,便是長生。”


    “徐小子,老朽就是前車之鑒,你往後可要掂量清楚,免得以後也落得我這般下場。”


    徐青微微一笑,並未迴應。


    僵屍繁衍後代?他卻是沒聽說過。


    再者,隻活五百或者一千年可太小瞧他了。


    “定個小目標,且先‘活’他個一萬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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