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去雪花銀,收來無主屍。


    眼前這具來自衙門監牢的屍體隻有一塊破布包裹,據衙役所說,此人乃是畏罪而死,夜裏自戕於牢獄之中。


    可當徐青將破布展開時,卻發現裏麵的屍體不著寸縷,渾身上下連塊遮擋肚臍的碎布片都沒有。


    再看此人死亡姿勢,雙手抱膝,蜷縮一團,分明是凍餒而亡,哪是什麽畏罪而死!


    抱著探究真相的想法,徐青伸出手觸摸對方,試圖喚醒度人仙書,閱其生平。


    但令徐青無比錯愕的是,腦海中的度人經並無任何反應。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難不成這具屍體是假的?


    徐青轉瞬就排除掉了這種可能,哪怕是假造人體,也絕非四兩銀子所能實現,更不可能賣到他這裏來!


    那就隻能是他超度的姿勢不對。


    仔細迴憶著曾經超度屍體的過程,徐青忽然有所頓悟。


    想當初他超度崔氏磨坊的屍工時,那些屍工和常見屍體在外表上並無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想要煉製完整的屍工必須要經過還魂咒、起屍咒等層層工序加持,最後還需在屍體身上刻畫特殊製式的行屍符,才能令一具屍體擁有打工的程序意識。


    而尋常屍體沒有經過處理,時間稍長,魂魄就會離體逐漸消散。


    包括他超度柳有道時,也是因為對方將死不久,魂魄尚未離體,所以才能超度。


    至於前幾日的劉員外,則是因為柳有道早在布置靈堂之前,就存了事後將其挖墳掘屍,煉成屍工二次牟利的心思。


    等到徐青前去劉府時,劉員外已是被施過趕屍咒,處於還魂封存的狀態......


    徐青經過複盤過往超度經曆,似乎已經發現了問題所在。


    眼前這具凍餒而死的屍體,死亡時間明顯超過了魂靈徘徊不散的時段。


    也就是說,他需要對其招魂之後才能進行超度。


    有了解決方案後,徐青竟莫名有些興奮。


    這或許就是他成為趕屍人以來的第一次起屍!


    關上店鋪門,抽上一柱靈香,等心情平複下來後,徐青取來趕屍所需物品,帶上魚皮手套做好防護後,將之一字排開,擺放在板床邊緣。


    趕魂鈴,趕屍鞭,墨鬥墨線八卦鏡,還有赤筆朱砂紫煙爐......


    別管用不用得上,單是一眼掃過,不管外行內行都得喊一聲地道!


    瞧瞧這家夥什,趕屍一輩子收集起來的寶貝,估計也就這麽點吧,這是全都拿出來了!


    “青護魂,白侍魄,赤養氣,黑通血,他魂莫來,死魂莫去,靜聽我咒,殘靈入夢......天門開,地門開,金雀化靈身,遊魂歸見身,千裏拘魂症,快入本性來!”


    取出趕魂鈴,掐念趕屍三十六咒裏的還魂咒,當鈴鐺與咒音達成某種頻率時,仵工鋪的窗戶、門縫外忽然灌進一陣陰風,那無形無色的風打著旋,尋著方位,最後落在那無主屍身上。


    下一刻,板床上蜷縮僵硬的屍體忽然顫動起來,並發出哢擦哢擦,骨骼舒展移位的清脆響聲。


    等響聲停止,肢體徹底鋪平的無主屍體倏然睜開灰白雙目,有沙啞酸澀像是轆轤轉動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


    “冷,好冷!你的皮借我穿穿......”


    異狀陡生,毫無預料的徐青嚇得幾乎屍毛發顫,趕屍三十六咒裏可沒說做完儀式後,屍體會說話!


    眼看板榻上的屍體直勾勾彈起雙臂,就要張爪扒他的皮,徐青幾乎下意識揮出一拳!


    緊接著是第二拳、第三拳、雨點拳!


    直到將板榻震榻,把那‘裝神弄鬼’嚇人的屍體打得直抽抽後,徐青這才停手。


    “就這?”


    伸手將渾身抽搐的凍死屍按在身下,徐青腦海中的度人經開始翻頁。


    ......


    屍體名叫屈誌才,原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風流客,整天不是在去往賭坊的路上,就是馳騁在青樓楚館未知的道路上。


    二十歲那年,剛及冠的屈誌才就立下了大誌向,他要遊遍大雍朝所有的賭場青樓,然後著書立說,成為開山祖師爺一般的人物。


    說白了,其實就是想賭想嫖,不思進取的渣人一個!


    立下大誌後,屈誌才借著去往郡城勤學奮讀,努力考取功名的名頭,問親戚朋友借了一圈錢財善款,從此便渺無音信。


    難道他果真去了郡城奮學?


    你別說,他還真去學了!


    不過他到了郡城後,學的不是詩書經義,而是如何投骰子,如何逛窯子!


    在郡城沒錢了,玩膩了,屈誌才就向郡城裏認識的狐朋狗友們借上一筆錢,說是過幾天就還。


    可等到了約定好的還錢日子,債主們一打聽——


    好麽!整個郡城裏哪還能找到屈誌才的半根毛發!


    此時的屈誌才已然卷著錢款,跑到另一處城裏逍遙快活去了!


    在接下來的半年時間裏,他依照此法循環往複,竟真的有了一種大誌有望的勢頭!


    這天,走路飄忽,好似要成仙的屈誌才來到了津門地界,到了津門,若是不去一趟鼎鼎有名的臨河畫舫,那肯定是不行!


    臨河坊無有宵禁,縱使在深更半夜,依然有各色閑人穿行於賭坊青樓之間。


    屈誌才便在此列。


    比如哪日在賭坊手氣不好,他就去對麵花樓找個吃腿兒飯的姑娘潤潤手氣,等感覺腥氣運氣都來了,便再轉戰迴去。


    這事放在風流浪子身上,本沒什麽大不了,可屈誌才卻是鬼迷心竅,做了絕不能做的蠢事!


    這天他運氣不好,前去翠雲樓潤手,結果在潤完手的時候,無意中瞧見了人姑娘的首飾盒!


    裏麵不僅有金簪銀簪,更有各種珍珠玉翡,碎金碎銀。


    屈誌才問那姑娘:‘你攢這麽多錢做什麽?’


    姑娘說:‘今天是我接的最後一單生意,等做完這場,就拿著這些年攢的錢去找幹娘贖身。’


    姑娘還說:‘公子是我贖身路上最後一個貴人,我一定會把公子伺候好了。’


    在姑娘眼裏,屈誌才就是她風塵路上遇見的最後一縷風,一粒塵,所以她用盡了經年所學,把能用的不能用的知識全用了一遍,伺候的那叫一個妥帖!


    等屈誌才離開,姑娘拿著首飾盒,找到幹娘,正要贖身拿迴賣身契的時候,卻猛然發現首飾盒裏的財物竟全都不翼而飛!


    這可是她下半生的命啊!


    姑娘當時就差點沒上來氣,得虧翠雲樓裏的老鴇是個有底線的,問清緣由,不消她多說,大街小巷,凡是年輕時候受過她肉身布施的朋友都來了!


    老的,少的,拄拐的,擔架上抬的,隻要能喘上口氣的都來了!


    雖有些誇張,但這確實襯托出了女菩薩的人脈!


    眾人群情激憤,罵罵咧咧的就要把臨河坊翻個底朝天。


    鬧這麽大動靜,不消多時就驚動了巡捕衙門和駐坊兵丁。


    差人原本還帶著火氣,心想這一群狎妓賭徒又在半夜瞎折騰什麽。


    等到了地方,聽人講清緣由,眾差人心中的火氣騰地一聲,更旺了!


    不過這迴升騰的火氣卻是針對的那白嫖客!


    老話講,竊賊不竊病,偷盜不偷娼。


    前者講的是人生病時取的看病錢不能竊,後者說的便是賣身女子賣身的錢不能盜!


    哪怕在下九流的行當裏,這也是墨守成規的底線規矩!


    畢竟偷娼妓的賣身錢那可是缺了大德,傳出去莫說平常人,就是小偷小賊也嫌丟份!


    正當翠雲樓門前一群人氣勢洶洶要找人時,隔了一條街的梨花院竟也出了事!


    原來是屈誌才偷了一次還不夠,去賭坊輸完了錢,竟然又殺了個迴馬槍,雖說這次他存了心眼,找了另外一個梨花院的姑娘行竊,不過這迴他不止是手氣不好,桃花運也不好,直接讓人姑娘抓了個現行。


    屈誌才情急之下隻好跳下閣樓,光著個大腚就往遠處跑。


    雖說眼前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可這月亮頭底下光著跑也不是個事,有巡夜的衙差見到此景,還以為是哪個采花大盜夜裏作案,當下就跟狗見了貓似的,想也不想,就去追那人。


    勾欄賭場那邊,巡房捕頭,駐坊兵丁也都聞風而動,眾人一齊開始往梨花院那邊追索。


    穿過菜市口,繞過筒子街,直到追到崔氏磨坊外,巡房捕頭終於是和巡夜衙差匯合到了一起。


    “人在何處?”


    “迴捕頭,那賊人鑽進巷子裏去了!”


    “哦?若我沒記錯,那裏應該是條死巷。”


    “你們隨我來!”


    巡房捕頭趙中河當先衝進巷子去擒那白嫖客,不料剛進巷子,就看見有個人在那白嫖客身邊,正準備往磨坊高牆裏麵翻。


    這還真是‘好事成雙,遇賊也成雙’。


    眼見那人要退迴院子,趙中河想也不想就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弩箭。


    徐青看到這裏,眼前明顯一黑。


    隻因那小弩射的不是別個,正是他徐某人!


    當初他在屍工磨坊翻進巷子準備越獄時,曾遇見一群官兵衝向巷子,沒曾想到頭來竟是因為這麽一樁破事!


    徐青看到這裏時,屈誌才的‘傳奇’人生還沒結束。


    眼下恰逢正月天正寒的時候,光著腚的屈誌才被一行人押到了班房。


    眾人連夜審問,才從屈誌才口中得知,他把人姑娘贖身的錢,全都拿去提升賭坊業績去了!


    嘖,你還挺熱心腸!


    賭坊老板心說這事怎麽還和我扯上關係了,這要是傳出去,我們賭坊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想到這裏,賭坊老板愣是憋著氣,把那姑娘的贖身錢湊了出來。


    瞧瞧,人一個開賭坊的覺悟都比屈誌才高!


    此時不止青樓賭坊,班房裏的人心裏也有股邪火,於是暗裏憋著壞,想出一損招,那就是不給屈誌才被褥衣物。


    等到第二天,隔著牢門一看,盜娼行賭的當事人已然蜷縮成一團,徹底沒了聲。


    ......


    白嫖客生平閱盡,徐青心裏也好似憋了一肚子火,想往對方身上踹幾腳。


    若不是屈誌才跑到磨坊巷子裏,他又豈會被巡房捕頭射中一箭。


    他可還記得前兩日裏遇見那捕頭時,對方尚且拿著他的打狗棍,說他渾身脂粉味,娘們唧唧的!


    真是越想越窩火!


    最後,度人經給出屍體評價,人字下品。


    看到評級,徐青竟莫名有些釋然。


    這還是他頭一次希望屍體評級不要那麽高。


    至於度人經獎勵則是一個蜀地巫咒,名字叫青蚨歸錢咒。


    南疆巫本紀中曾有記載,說是南方有種昆蟲名叫青蚨,外形如蟬卻比蟬大,每當青蚨產子在樹葉上時,若取其幼蟲,母青蚨便不管多遠都會尋跡飛來。


    有巫者以此為術,借著青蚨生子,母與子分離後仍會聚迴一處的特性,使青蚨母子血各塗在錢財上,塗母血的錢財或塗子血的錢財用出後便會飛還,這也是‘青蚨還錢’一說的由來。


    不過徐青眼前的這門青蚨歸錢咒卻無需使用青蚨母子血,隻需在銀錢上掐使歸錢咒,便能賦予此錢自動歸還的特性。


    徐青領悟此法後,半晌無言。


    這他娘不還是白嫖嗎?


    這白嫖客白嫖的執念可真厲害,死後衍生出的本能竟也不忘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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