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命武州諸縣令、文臣武將、六曹參軍事,皆前來覆津,共商政事,我將掃榻相迎。”


    剛至府衙,高楷便下令召見一眾臣屬。


    畢竟,治天下,靠的是官員,刷新吏治,永無停歇的一日。


    “是。”武州刺史躬身應下。


    過不多時,便有一個個傳訊兵卒,前往四方,通達政令。


    且說盤提城中,天色將晚,一員小吏出了縣衙,踽踽獨行,往街巷走去。


    這時辰,家家戶戶皆在燒火造飯,鍋碗碰撞,炊煙嫋嫋升起,隔著長街,飄來誘人的香氣。


    這小吏深吸一口,神情陶醉,涎水直流。


    “咕!”驀然,一道響聲突兀鼓起,令他麵色一紅。


    他按了按肚腹,苦笑道:“今日貢品欠缺,五髒廟不得香火,怕是要造反了。”


    這小吏是城中九品胄曹——宇文凱,負責看守兵甲仗器、庫府鎖匙,官職低微,卻有諸事繁瑣,忙得腳不沾地。


    平日裏倒也十分勤勉,料理得井井有條,然而,這到手的俸祿,卻截然相反,淩亂稀薄。


    宇文凱將一方袖袋,緊緊扣在胸前,生怕來個扒手,偷了這活命錢。


    他曾仔細掂量,這袋中除三百文錢,唯有一張薄紙,輕飄飄好似蟬翼,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捅破。


    這薄紙為縣衙下發,持之可去糧庫,領三十石粟米。


    “這點俸祿,著實杯水車薪,何時方能用一頓飽膳?”


    宇文凱長歎一聲,攏了攏窄袖胡服,緩步迴返家中。


    途經一處肉鋪,他瞥了一眼,便再也邁不動步子。


    桌案上一顆碩大豬首,肥頭大耳;一扇扇豬肉,肥瘦相間,更有心肝脾肺,排骨連筋。


    桌案之後,旗幌招展,一個壯碩屠夫操持生意,大聲吆喝。


    “家中許久不見葷腥,芸娘與榮兒,皆骨瘦如柴,也該添些肉食,補補身子。”


    這般一想,他囁嚅著問起肉價,心中卻是忐忑。


    屠夫瞟他一眼,鼻孔裏哼出兩道白氣,粗聲道。


    “謔,宇文大人今日發了大財,竟想著買肉食,倒是稀奇。”


    “依我看呐,那些個機關器具,不過玩物,何以填飽肚皮?”


    他又諷又笑,將諸般肉價一一道來,戲謔道:“宇文大人何不購這豬首,添添喜氣?”


    宇文凱聽聞價錢,當即心中一沉,仿若巨石砸入枯井,又見他嬉笑不已,引得一眾看客調侃不斷。


    隻把一張薄臉漲得通紅,一時間木訥難言,硬著頭皮匆匆掩麵而走。


    “哼,低賤匠人,竟妄想高登明堂,可笑!”


    “是極,他還惦念那些機關器具,好大家財,到如今散盡一空,可憐了芸娘,隨他過這苦日子。”


    “唉,敗家子啊!”


    身後,一聲聲冷嘲熱諷,仿佛一根根長針,紮入心頭,令他麵色灰白,急忙加快腳步,躲到寂靜無人處,方才鬆一口氣。


    遲疑良久,他於街巷中七拐八繞,好半晌,方才迴轉自家宅院。


    隻是,這宅院小得可憐,可稱蟻居,更家徒四壁,八麵漏風,屋頂茅草稀疏,擋不住風吹雨打,若非一排木栓子扯住,早已四分五裂。


    他徘徊許久,終於鼓起勇氣,踱入房中。


    灶台後,宇文凱之妻芸娘,正熬煮稀粥,偌大的陶壺中,唯有寥寥幾粒粟米,鑽出辛酸的薄霧。


    聽聞聲響,芸娘抬頭望去,撐起笑容,低聲道:“夫君,你可下值了。”


    她麵色蠟黃,眼窩深陷,露出皮包骨頭,一身襦裙,更補丁摞著補丁,漿洗得發白,不見本來顏色。


    “嗯。”宇文凱略一點頭,隻覺眼眶酸澀,險些落下淚來,慌忙環顧四下,掩飾過去,疑惑道,“榮兒呢?”


    “榮兒玩累了,在席上躺著呢。”


    宇文凱轉頭進了小屋,一個黑黢黢、麵黃肌瘦,卻肚皮脹大的小孩兒,正躺在薄席上。


    若非肚皮鼓動,稍有動彈,隻怕和死無異。


    這便是宇文凱獨子——榮兒。


    見他迴來,榮兒眨巴雙眼,嘶啞道:“阿耶!”


    “哎!”宇文凱答應一聲,輕聲問道,“今日怎不出門玩耍?”


    榮兒搖了搖小腦袋,低聲道:“玩耍不過一會,小肚子就叫嚷不停。”


    “阿娘說了,躺著不動彈,粥食化得慢,不容易饑餓。”


    一番話,輕如鴻毛,落在宇文凱耳中,卻不啻於一道驚雷,讓這個瘦削漢子,當即紅了眼眶,淌下淚來,慌忙偏過頭去。


    “阿耶,你怎麽哭了?”榮兒麵露疑惑。


    “阿耶沒哭,阿耶是風沙進了眼睛。”


    宇文凱連忙搖頭,扯開一抹笑容,丟下一句話,便落荒而逃。


    “我去瞧瞧你阿娘。”


    獨留榮兒滿臉不解:“屋裏哪有風沙?”


    宇文凱胡亂抹了一把臉,迴返灶台,將懷中袖袋一層一層解開,小心翼翼放在案上,輕聲道。


    “芸娘,俸祿已發,這三百文錢,你且收著,趕明日,我再去糧庫,把粟米挑迴來。”


    “你切莫再苦著了,多少添些肉食,好生補養身子,以免落下病根。”


    “再扯一塊布,給你和榮兒裁兩件衣裳。數年未添新衣,也該換換了。”


    芸娘略看一眼,歎道:“夫君,你也許久未嚐葷腥,更要補補,我婦道人家,平日裏省儉些盡夠用了,無需添置衣裳。”


    “倒是榮兒雖小,也已七歲了,正是進學的年紀。”


    “倘若送去私塾,須得送夫子束修,少不得一扇肉,時下蔬果。”


    她語聲低微,滿是落寞。


    父母之愛兒,必為之計深遠。


    家中雖貧寒,為了獨子前程,她寧肯不吃不喝,也得讓榮兒讀書識字,日後學得一樁本事,在這亂世混一口飯吃,紮下根來。


    宇文凱麵露苦澀,嘶聲道:“芸娘,嫁予我,苦了你了,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芸娘搖頭道:“夫君切莫說這話,我從未後悔嫁予你,你我夫妻一心,日子定會好轉。”


    宇文凱重重點頭,沉聲道:“芸娘,你放心,榮兒進學之事,我必定想法子置辦妥當。”


    “我雖低微無用,卻不能看著你和榮兒再苦下去。”


    兩人相視一笑,用過野菜稀粥,趁著淡淡月色,商議起三百文錢,如何精打細算,撐過這一個月的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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