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裹挾著冰冷刺骨的海水碎沫,狠狠抽打在蘇馨的臉上、頸間、裸露的手臂上。


    腳下的深淵依舊在貪婪地咆哮、旋轉,吞噬著那艘巨輪最後一點掙紮的殘骸,發出如同巨獸飽食後滿足又恐怖的嗚咽。


    她纖細的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金屬索環,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慘淡的青白色。


    每一次繩梯在狂亂氣流中劇烈地甩蕩、扭曲、旋轉,都讓她胃部翻江倒海,心髒好似失控的鼓槌,瘋狂撞擊著喉嚨。


    失重感如影隨形。


    幸而,緊貼在她後背的那隻大手,成為了這混亂驚悚、顛倒旋轉的世界裏唯一穩固的坐標。


    羅敷威的手掌寬厚而有力,掌心那滾燙的溫度透過她濕透冰涼的後背衣料,源源不斷地滲透進來,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蓬勃的生命力。


    那力量沉穩、堅實,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每一次當繩梯驟然下墜或猛烈擺蕩,幾乎要將她甩脫時,那隻手總會瞬間爆發出更強悍的支撐力,像一根深深紮入命運岩層的無形之錨,將她牢牢釘在這根脆弱搖擺、通往生天的唯一索鏈之上。


    今夜的海麵並不平靜,強風致使直升機引擎的咆哮聲浪一波強過一波,巨大的旋翼瘋狂攪動著沉船上空渾濁的空氣,形成狂暴的颶風渦流。


    繩梯被這無形的巨力無情撕扯著,像暴風雨中飄搖的枯藤,劇烈地旋轉、甩動,仿佛要將攀附其上的一切生命都拋擲出去。


    蘇馨被甩得頭暈目眩,天旋地轉,胃裏翻江倒海,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讓她以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離心力無情地拋入下方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黑暗海水中。


    “別怕!抱緊我!”羅敷威猛地低吼一聲,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用整個軀幹作為緩衝,硬生生頂住了繩梯一次最為猛烈的橫向甩蕩!


    蘇馨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撞進他懷裏,臉頰貼上他同樣濕透、冰冷堅硬如鐵的胸膛。


    隔著濕透的布料,傳來他同樣劇烈卻沉穩有力的心跳——咚,咚,咚……那奇異的節奏,竟仿佛壓過了引擎的嘶吼和狂風的尖嘯,成為了她混亂世界中唯一清晰的脈搏。


    她下意識地收緊手臂,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地迴抱住他。


    在這個瘋狂搖擺、如同怒海狂濤中一葉隨時傾覆的孤舟之上,他一如既往,是她唯一真實的、可以抓住的依靠。


    冰冷的海水不斷從下方深淵被颶風卷上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緊閉著眼,將臉更深地埋進他胸膛的凹陷處,深深地唿吸著——


    他周身濃烈的海水鹹腥、鋼鐵摩擦的焦糊味,還有那絲若有若無、卻異常清晰、如同雪後鬆林般的冷冽氣息,混合著他血液特有的鐵鏽味道,共同構成了此刻唯一能讓她感到一絲“存在”的氣息。


    “沒事的,我托著你。”他的聲音低沉,緊貼著她耳根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因劇痛和力竭而產生的粗重喘息。


    隨後他一隻手臂仿若鋼鐵支架般越過蘇馨的肩膀,死死攥住更高一階的繩梯,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另一隻手則穩穩地、幾乎是用盡生命最後氣力地托住她的腰臀,將她大半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傷痕累累的肩上。


    蘇馨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臂膀肌肉因超負荷而產生的細微痙攣般的顫抖,以及他胸膛裏那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瀕臨極限的沉重感,重重地撞擊著她的後背。


    直升機飛旋,繩梯在狂暴的氣流中劇烈地搖擺、旋轉,仿佛命運之神手中肆意玩弄的秋千。


    每一次晃動,都牽扯出蘇馨無法抑製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她緊緊閉著眼,不敢低頭去看腳下那片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幽藍,那好像一張巨大無朋的、冰冷貪婪的獸口,正無聲地張開,等待著吞噬墜落的一切。


    蘇馨幾乎把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的信任,都毫無保留地交付給了身後那個堅實的存在。


    他的身體是她在這搖搖欲墜的世界裏唯一的支點,他沉重而艱難的唿吸是她意識中唯一的錨。


    羅敷威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對抗那要將他們甩向無盡深淵的恐怖離心力,死死抓住那根冰冷的、唯一的生路。


    直到空中的氣流終於趨於平穩,兩人艱難地、緩慢地向上移動了一格,又一格。


    “馨馨,安全了。”羅敷威的聲音再次貼著她耳根傳來,溫熱的氣息短暫地驅散了海風灌入耳蝸的寒意。


    他托在蘇馨腰間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那力量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支撐感,仿佛要將自己最後一絲生命力都灌注進去。


    蘇馨沒有放鬆,心頭反而莫名一悸,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


    她微微側過頭,視線所及之處,是他緊抿成一條蒼白色直線的薄唇,沾染著不知是硝煙還是血跡的暗色汙跡的臉頰,以及……


    一道從他肩胛骨處蜿蜒而下的深色濕痕!那濕痕正無聲地、迅速地在他背部深色的衣料上暈染開,在昏暗的暮色天光下,蔓延成一片刺眼而猙獰的不祥暗影——那是血!


    蘇馨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恐慌仿若冰海倒灌,無聲淹沒了她的胸腔。


    “羅敷威!你……”她的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劇烈顫抖,想要不顧一切地扭轉身子看清他背後的傷勢。


    就在她發出驚疑的歎息之時,那隻一直托舉著她、支撐著她生命重量的手臂,卻微不可察地、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仿佛維係它的最後一絲力量正在飛速流逝。


    突然——


    那隻一直穩穩托在蘇馨腰間、支撐著她生命重量的手,毫無征兆地滑脫了!


    一股巨大的、仿若靈魂被抽離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


    “啊——!”蘇馨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驚叫,發覺身後他的身體驟然下沉!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衝破喉嚨!她本能地、帶著難以置信的慌張和撕裂心肺的恐懼,猛地迴頭望去!


    羅敷威的身體,正以一種緩慢卻無可挽迴的姿態,向後仰倒。


    他臉上沒有任何痛苦扭曲的表情,隻有一種近乎茫然的、解脫般的疲憊,仿佛終於卸下了背負千年的重擔,連帶著支撐生命的那根弦,也徹底崩斷。


    那雙總是蘊藏著堅定意誌、燃燒著不屈火焰的深邃眼眸,此刻空洞地仰望著鉛灰色、飛速旋轉的天空,瞳孔裏最後一點神采,正被無邊的夜色迅速抽走,變得灰暗、渙散。


    他那隻曾如鋼鐵般牢牢抓住繩梯、承載著兩人生命重量的手,五指正一根根、無力地鬆開。


    每一根手指的脫離,都像是生命最後一絲氣息的消散,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感。


    染血的深色外套下擺,被狂亂的氣流猛烈地掀開,露出裏麵已被完全浸透成濃稠暗紅的裏襯——


    那暗紅如同被撕碎的戰旗,在風中無力地飄搖著,向著下方的深淵無聲墜落。


    “抱歉……害你失去了父親…”羅敷威蒼白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著,聲音細若遊絲,被狂暴的風聲和引擎的轟鳴瞬間撕得粉碎,幾乎無法捕捉,“……如果可以,我把命……還給你……”


    然後,他失去了最後一點支撐,也失去了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係。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拉得無限漫長,凝固成冰冷的琥珀。


    蘇馨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徹底脫離了那根象征生機的繩梯,像一塊被命運拋棄的沉重礁石,又像一隻被暴風驟然折斷了所有羽翼的孤鳥,在昏沉黯淡迷離的光線裏,劃出一道短暫而絕望的、垂直下墜的軌跡。


    他背對著那片吞噬一切的、幽暗的深藍,直直地墜落下去…


    沒有掙紮,沒有唿喊,甚至連一絲求生的本能都未曾展現,隻有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絕對的沉靜與放棄。


    “羅敷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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