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亂,一個地地道道、樸實憨厚的農民,歲月的犁鏵在他黝黑的麵龐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溝壑,那是他半生與黃土為伴、辛勤勞作的見證。他粗糙且布滿厚繭的雙手,每一道裂紋裏似乎都藏著泥土的氣息,仿佛訴說著田間地頭那些數不盡的故事。他家徒四壁,幾間破舊的瓦房在風雨的侵蝕下搖搖欲墜,每逢雨季,屋內四處擺滿盆盆罐罐接雨水,那“滴答滴答”的聲響,如同他心底無奈的歎息。


    那天,晨曦初露,李亂像往常一樣扛著鋤頭,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自家那塊寄托著全家生計希望的土地。田野間,微風拂過,麥浪輕輕翻滾,似在與他低語。他熟練地揮起鋤頭,一下又一下地翻著地,準備為新一季的莊稼播種開墾出肥沃的土壤。


    突然,“哐當”一聲悶響,震得他虎口發麻,那股力量順著鋤頭杆直傳至全身。李亂滿心詫異,這地下能有啥硬物?莫不是石頭?他彎下腰,刨開上層的土,隻見一個綠鏽斑駁、造型古樸的青銅鼎露出一角。李亂雖沒多少文化,平日裏最遠也就到過鎮上趕集,但此刻,直覺告訴他,這玩意兒絕非尋常物件。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周圍的的土一點一點清理開,動作輕柔得如同在嗬護繈褓中的嬰兒。隨著泥土不斷被撥開,一尊帶著曆史厚重感的青銅鼎完整地呈現在眼前。刹那間,李亂隻覺心跳如鼓,“砰砰砰”地撞擊著胸膛,腦海裏亂糟糟的,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亂飛。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東西肯定能值不少錢!家裏的困境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現:那幾間破舊的瓦房,每逢下雨天,屋裏就漏得像個水簾洞,牆麵的泥坯脫落得厲害,早就該大修一番了;孩子下學期的學費還沒著落,每次看到孩子渴望知識的眼神,他都滿心愧疚;還有老伴日益嚴重的腰疼病,一直拖著沒去大醫院治,就因為拿不出那一大筆診療費……要是把這青銅鼎賣了,這些難題便能迎刃而解,一家人能過上好日子。


    可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李亂躺在床上,望著那靜靜躺在角落的青銅鼎,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在鼎上,泛起清冷的光,仿佛在無聲地凝視著他。他的良心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啊,曆經了多少歲月的滄桑,承載著無數的曆史記憶,要是就這麽私自賣了,他後半輩子怕是都睡不踏實,走在路上都怕遭人唾棄。


    思來想去,連續幾天幾夜,李亂都沒睡好覺,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整個人憔悴不堪。最終,良知戰勝了私欲,他決定將青銅鼎上交。這個決定做得並不輕鬆,他的手顫抖著,仿佛要割舍掉一塊心頭肉,但眼神卻透著堅定。


    他懷揣著忐忑,一路打聽,換乘了好幾趟車,才來到了當地的博物館。一路上,他緊緊抱著裝青銅鼎的袋子,像守護著最珍貴的寶貝,生怕有個閃失。


    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聽聞他的來意,又驚又喜。幾位專家模樣的人迅速圍攏過來,戴上手套,拿著放大鏡,一番細致的檢驗後,確認這是一件極具研究價值的文物,其工藝、形製、紋飾等諸多細節都表明它可能來自某個重要的曆史時期,對填補考古空白有著重大意義。


    為表感謝,博物館的領導商議後,給了他迴家的車費,還贈予一麵繡著“文物保護先進個人”的嘉獎旗。領導握著他的手,熱情地說:“李亂同誌,您的覺悟真高啊!您這一行為,為國家的文化事業立了大功,這麵旗您當之無愧,大家都得向您學習!”李亂接過旗和車費,手微微顫抖,眼眶有些濕潤,他囁嚅著:“俺……俺就是做了該做的事兒。”


    李亂攥著車票,扛著旗,滿心欣慰地迴了家。一路上,他逢人便說博物館的人有多熱情,自己做了多正確的事兒,那麵旗在他肩頭隨風舞動,像是他榮譽的披風。迴到村裏,鄉親們都圍攏過來,聽聞此事,大家都對他豎大拇指,誇他是村裏的驕傲,孩子們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那麵旗,眼中滿是崇敬。此後,李亂依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間勞作,偶爾和鄉親們嘮嘮嗑,說起上交文物的事兒,臉上洋溢著自豪。


    然而,幾個月後的一天,村裏來了幾個陌生人,個個神色神秘,壓低聲音向村民打聽李亂上交青銅鼎的事兒。起初,李亂並未在意,可後來聽到的傳言越來越多,他的心漸漸懸了起來。終於,他忍不住跑到鎮上,給博物館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工作人員支支吾吾,許久才告訴他,那尊青銅鼎竟莫名丟失了!


    李亂聽聞後,如遭雷擊,愣在原地許久。他怎麽也想不通,那好好放在博物館裏、承載著自己一片赤誠的尊青銅鼎,怎麽就不見了蹤影。他的手無力地垂著,手中原本緊握的鋤頭“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驚飛了旁邊樹上的幾隻麻雀。他望著當初掛嘉獎旗的那麵牆,那麵旗如今已有些褪色,在麵瑟瑟發抖,似也在為這荒唐事悲歎。


    李亂失魂落魄地迴到家,一頭紮進被子裏,淚水無聲地浸濕了枕頭。老伴和孩子圍過來,關切地詢問,他卻隻是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此後的日子裏,他幹活時常常走神,眼神中滿是迷茫與失落。那麵嘉獎旗被他收進了箱子底,每次看到,心中便泛起一陣酸澀,曾經的自豪與欣慰如今都化作了深深的不解與悲哀,而那尊青銅鼎的去向,也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


    夜深人靜時,李亂常常會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那麽衝動,沒有把青銅鼎上交,家裏的日子是不是早就改善了?現在倒好,不僅沒得到任何實質性的迴報,還落得滿心懊悔。他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對,違背了自己的良心,可每當看到家中破舊的模樣,又忍不住這樣去想。他甚至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不多考慮考慮,要是能預見到今天的局麵,哪怕隻是多猶豫幾天也好啊。這種後悔的情緒如影隨形,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割磨著他的心,讓他在無數個夜晚難以入眠,隻能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獨自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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