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棣穩穩地駕駛著車,輕車熟路地拐進了那條狹窄而又充滿迴憶的胡同。薛子吟坐在副駕駛座上,原本鬆弛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湧上心頭,真可謂是近鄉情更怯。


    目光所及之處,那扇略顯斑駁的木頭門靜靜地佇立在那裏。思緒不由自主地飄迴到了遙遠的過去,那時候,爸爸和前院的張木匠一起打造這扇門,木屑在陽光下飛舞,刨木花散發著清新的木香。她和耿棣還是天真無邪的孩童,好奇地圍在旁邊,眼睛裏閃爍著對新鮮事物的渴望,蹲在一旁看了整整半天熱鬧,還時不時地撿起地上的小木塊擺弄。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幾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薛子吟怎麽也沒想到,在歲月的無情侵蝕下,這扇木門竟然依舊還能使用,仿佛一位忠誠的老友,固執地堅守著這片承載著無數迴憶的地方。


    薛子吟站在那扇熟悉的木門前,目光立刻被門上一些細微的修補痕跡所吸引,顯然它曾被精心修複過。輕輕推開門,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生機盎然的畫卷徐徐展開,一壟壟蔬菜在陽光下翠綠欲滴,那是歲月沉澱後的饋贈。而窗前,簇擁著的鮮花肆意綻放,每一朵都似在訴說著往昔的故事。這些花卉的品種,無一不是媽媽生前最愛的,記憶中的芬芳跨越了漫長的幾十年光陰,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令薛子吟的眼眶瞬間濕潤,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院子裏的三棵木蘭花亭亭玉立,其中薛子吟選種的那棵天女木蘭尤為引人注目。它那潔白無瑕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宛如身著素衣的仙子下凡。當年,正是因為這白色的木蘭被種在窗前,而非門口左右兩側與姐姐妹妹的紫色、桃紅色木蘭相伴,鄰居們私下裏沒少議論,都覺得白色在庭院之中頗為不吉利。如今,父母已經離去,那些曾經的閑言碎語卻如芒在背,每每想起,薛子吟心中便湧起深深的自責。


    此刻,望著這滿樹繁花似雪、地上落英繽紛的景象,人近中年的薛子吟心境已不複當年。她開始理解鄰居們當年的那些言語,並非惡意,隻是那時的人們心中有著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而父母,他們當年的年齡不過比現在的自己稍大一些,卻在麵對女兒的選擇時,毫不猶豫地將所有忌諱拋諸腦後,滿心隻盼著女兒能夠開懷。這份深沉而無私的愛,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擊中了薛子吟內心最柔軟的角落。


    淚水再也不受控製,起初隻是默默無聲地順著臉頰滑落,如涓涓細流,浸濕了麵龐。漸漸地,壓抑的嗚咽聲從喉嚨深處溢出,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到最後,所有的情感如決堤的洪水,她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悲痛,放聲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在空曠的庭院中迴蕩,似乎要將多年來的思念與愧疚全部傾訴而出。


    這些年,薛子吟的行事風格就如同當初執意要種下那株天女木蘭一般,任性又隨性,全憑自己的心意做選擇。時光匆匆,她漂泊半生後歸來,卻發覺自己在歲月的浪潮裏兩手空空,什麽都未曾留下。幸好有耿棣,他用了幾十年的光陰,像一位忠誠的守護者,悉心保留了整個小院的迴憶,讓這裏的每一處角落都盡量維持著三十年前他們離開時的模樣。


    薛子吟緩緩走到半米高的花台前,輕輕蹲下身子,纖細的手指探向花台內部。摸索片刻後,她扣出了一個小巧的盒子。這盒子裏藏著的,是她曾經的那把鑰匙。她向來不喜歡隨身帶著鑰匙,也不耐煩在家裏等待家人來開門,於是便要了一把鑰匙,還別出心裁地拆掉花台的一塊磚,將鑰匙放在裏麵,再用外麵的磚堵上,如此巧妙的設計,外人很難察覺。搬家前一天,她擔心鑰匙會生鏽,便找來姥姥之前用過的一個戒指盒。那戒指盒是木質的,承載著家族的歲月,從太姥姥當年裝戒指起,曆經百十年的光陰都未曾損壞,就這樣被她征用了。可誰能想到,更糟糕的是盒子裏的戒指竟被她弄丟了。姥姥知道後,並沒有責備她,隻是溫柔地告訴她,莫要為已經丟失的東西而影響了當下的心情。


    此時此刻,隻見薛子吟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散發著古樸氣息的木盒子,目光緩緩掃過周圍的一切。就在這一瞬間,那些深藏在心底、早已被歲月塵埃掩埋的兒時記憶,猶如洶湧澎湃的潮水一般,爭先恐後地湧上心頭。


    她慢慢地移步到那株高大而挺拔的木蘭樹下,然後輕輕地倚靠在樹幹上。這個動作是如此熟悉,就好像多年來一直陪伴在身邊的耿棣,在每一個春夏秋冬裏都會這樣靜靜地靠著木蘭樹,讓自己完全沉浸在往昔美好而溫馨的迴憶當中。


    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微風輕輕拂過,帶來陣陣木蘭花香。時間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寧靜與美好,悄然停止了它匆匆前行的腳步。在這一刻,整個世界都仿佛隻剩下了薛子吟和她腦海中的那些珍貴迴憶。


    耿棣仿若一尊靜謐的守望者,於原地悄然靜立,他的目光似春日暖陽下的涓涓細流,始終輕柔地縈繞在薛子吟的周身。他沉默不語,宛如古寺深院中的幽柏,不發一言,亦不做絲毫幹涉,隻以無盡的耐心與包容,默默守護著薛子吟這片情感的風暴之海,任她在迴憶的驚濤駭浪裏肆意宣泄,釋放那積壓多年、如困獸般的複雜情緒。其間,他的手指曾數次不自覺地滑向口袋,那裏靜靜躺著他的煙盒,那是他平日裏舒緩心緒的伴侶。他的動作似有慣性般開啟,卻又在半途戛然而止,仿佛生怕那星星點點的煙火之光,會如銳利的針芒,刺破薛子吟此刻脆弱而又純粹的情感繭房。


    薛子吟的啜泣聲如退潮的海水,漸漸歸於平靜,顯然淚水已將她的心力耗盡,她疲憊不堪地依偎在木蘭樹下,仿若一朵在風雨中飄搖後零落成泥的殘花。她的朱唇似被哀傷封印,緊緊閉合,未吐一字。雙眸空洞無神,仿若被迷霧籠罩的幽潭,虛虛地望著前方,那目光似穿越了眼前的實景,深入到時光的幽深處,在記憶的迴廊裏徘徊、遊蕩,難以折返現實之境,對周遭的一切仿若都已絕緣,隻沉浸在自己內心那片荒蕪而又充滿眷戀的情感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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