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鍋火苗差點燎到眉毛,老元頭慌忙倒退兩步。


    哎呦,嚇死個人!


    陳長遠手腳麻利,已把生石灰撒成一道道整齊壟溝。


    那灰白粉末在旱地上氧化,劈裏啪啦響個不停。


    “咋地,小子?你這是嫌命長啊?”


    老元頭抖落藍布褂子上的灰,一臉嫌棄。


    “上迴雪梅家男人撒煤灰,把半條河溝鱔魚都給毒死咯!”


    “元叔莫慌。”


    陳長遠抓起一把紅土,食指在石灰邊劃線。


    “何首烏這玩意最怕腐根病,生石灰一撒,地底蟲卵統統玩完。”


    陽光照在他麥色手臂上閃閃發亮,“等苗出來了,分您兩成,保準把虎骨膏藥錢攢夠!”


    “喲嗬,吹牛不上稅是吧?跟錢老板似的!”


    老元頭嘴上抱怨,眼角笑紋卻堆成了一朵花,“要真成了,缺柴火盡管來後坡割。”


    遠處山道黃塵滾滾,五個漢子扛著鋤頭哼哧哼哧走來,打頭的是白水溝二栓子。


    老元頭眯眼道:“前兩天王富貴灌醉了老韓頭,說要在村南搞啥養豬場。”


    陳長遠手一頓。


    前世記憶湧上心頭——王富貴就是靠這個坑了公社補貼,害得全村背了黑鍋。


    “臘八前還說給每家發十斤豬油票呢。”


    老元頭往腳上磕煙灰,“鬼曉得打啥主意,前兒個還看他往支書家推板車,上頭蒙著油氈布。”


    一陣灰塵撲麵而來,陳長遠被嗆得直咳嗽。


    他把竹筒插迴背簍:“富貴叔可真是為民著想啊,改天得找他指點指點咱這藥材基地。”


    烈日當頭,曬得人直冒汗。


    二栓子帶人到了地頭,瞅著工具一臉懵:“長遠哥,這藥材比玉米還金貴咋整?”


    “翻土三寸,壟間一紮半。”


    陳長遠甩開麻繩,“中午管綠豆湯,幹完每人三毛。”


    二十畝旱地熱火朝天。


    老元頭在高坡上指揮:“二驢子你咋刨的?壟溝都歪成蚯蚓了!”


    正在背陰畫圖紙的陳長遠忽聽東南方傳來斧鑿聲。


    他循聲快步走去,隻見王富貴正指揮幾個壯漢砍樹、搬運鐵絲網。


    “富貴叔,這是要幹啥大事啊?”


    陳長遠一邊喊一邊打量四周。


    鐵絲網和木樁的位置一眼就顯得蹊蹺,像是刻意圈出了一片地兒。


    陳長遠站在樹邊,心中霎時冒了警覺。


    耳旁剛傳來腳步動靜,王富貴笑得滿臉開花迎了過來:“喲,長遠!啥風把你吹這兒來了?”


    他微微點頭,將手往樹幹上一靠,順手抹抹額角滲出的汗:“這一陣轟隆響,心裏尋思著不對勁,就跑過來看看。富貴叔,整這麽大聲勢,是搞啥活動呢?”


    王富貴夾了夾煙杆,輕輕在鞋底一磕煙灰,笑得愈發殷勤,嗓門故意壓低些:“正要跟你絮叨歸正事兒呢!咱公社下了個硬指標,要求咱村搞產業促脫貧。我尋思著先圈塊地養點豬,這不大家都能跟著吃口肉沫嘛!”


    “養豬?”


    陳長遠挑挑眉,似笑非笑道,“富貴叔眼光長遠,這片地要真圈了,怕得砸進去不小成本吧?”


    “哈!”


    王富貴擺了擺手,好似這種責任他早已挑得輕飄飄。


    “都為了鄉親們,花點錢不算啥。咱這是為全村人鋪路呢,到時候誰家老少都能撈個實惠,養豬場怕不是個福地!”


    陳長遠佯作燥熱,抬手扇了扇,總算勉強擠出兩聲敷衍的“嗯嗯”。


    臉上的佩服打得熱火朝天,心底卻冷笑連連:這狐狸,表麵看似山高水長,為村謀劃,怕是早讓肚子裏那兩個算盤珠子滾得啪啪直響。


    “富貴叔,咱這搞養殖是村裏統一操持,還是您帶頭攬下來了?”


    話裏頭卻帶著點試探勁兒。


    “嘿,再硬的頭皮子也得有個聰明人主事兒,這可不,我啊,排排坐分果果,就當這主心骨嘍!”


    王富貴笑得眉毛直抖,“豬崽長大了大家夥平分,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共同富裕!”


    陳長遠聽到這兒,忙扯著笑臉奉承幾句:“得仰仗您多帶帶路了,到時候需要人手,喊話一聲就是,我倒還能抽點空搭把手!”


    王富貴露出幾分得意勁兒,手拍在陳長遠肩上一壓,連聲誇道:“你小子管用、懂事兒!”


    寒暄幾句後,陳長遠借機告了辭,轉迴地頭時,腦中一陣滾燙迴憶翻騰起來。


    前世的王富貴,正是靠著這個所謂的扶貧養豬場,中了個大肥頭。


    村裏卻吃盡苦頭——豬瘟蔓延、臭氣熏天,大夥背黑鍋不算,還差點下了大禍!


    到了地裏,眼神一橫,就瞅見老元頭正抖煙鍋敲二栓子手上的鋤頭。


    “刨輕點成不?你跟土疙瘩八輩子仇怨了咋的?”


    陳長遠放下背簍,打了個招唿:“元叔,大柱子,過來,嘮個事。”


    他起了個頭,掩不住幾分玩笑語氣。


    “剛才東頭林子那兒,富貴叔正圈地呢,說養豬場臘月能發油票,全村人跟著沾福嘍!”


    二栓子聽完差點沒蹦起來,嘴角咧得快拖到耳朵後頭:“喲,那咱家旱天還能盼點油香味兒啦?”


    然而,老元頭那頭卻捏著煙杆,皺眉不語,半晌才冒出一句:“扶貧聽著響亮,真玩下去,多半瞎折騰,還得留個神。”


    陳長遠一剜那冒頭的煙霧,心頭正暗揣。


    “嗯,元叔說得在理,關鍵養豬這活兒不是說幹就幹,技術不到位還好說,鬧騰出個豬瘟,倒黴的一鍋都是咱村裏人!”


    幾個人全愣了,老元頭手裏的煙灰撚了一下:“養豬怕的時候,去找老林頭請教請教,他家可是咱村頭一份子,當年養殖名頭狠狠響亮。”


    陳長遠點頭答應:“行,這事兒您多搭個橋,下午我再去村長那找個由頭,先給村裏備個提防方案。”


    架勢既然起了,就容不得一分含糊。


    收拾停當後,陳長遠獨自留下,蹲在涼棚下畫起種植計劃圖。


    他眉頭一直緊蹙,思緒卻早已脫離紙麵。


    王富貴的這一手,怕是準備好了更大的坑人招數。


    要想穩住局麵,陳長遠需要更快地打開藥材種植的銷路。


    忽地,一個熟悉的名字從記憶深處冒了出來——馬三叔,鄰村那個靠跑山貨起家的商販。


    陳長遠記得,前世他見過這位三叔在公社推銷貨物,也側麵打聽過他的經營手段。


    或許,這正是劍走偏鋒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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