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堆中,大石之上。


    丫鬟紅稚毫不介意石麵上那些青苔,穩坐於地,嘴裏話裏,不斷讚揚自家小姐的無雙箭術,手腳並用,動作嫻熟的給兩支強弩上弦搭箭。


    如今,隻有她與小姐二人立於石堆之上,周圍並無護衛近身保護。


    若此時亂石堆下突現兇猛野獸,而主仆二人又無殺傷武器,必將身陷險境。


    抓緊時間給強弩裝上利箭,如此方可最大程度確保小姐安全。


    姚家女子靜立於岩石之上,凝望著那頭被其一擊斃殺的黑山羊,仰頭大笑。


    山風唿嘯,凜冽刺骨,姚家君凝身姿挺拔,俏立於高處。


    寒風拂過,幾縷發絲輕揚,秀眉黑眸,顧盼神飛。


    密林外圍,老薛四人從各處走出,肩扛手拎,收獲滿滿。


    “你們趕緊把獵物全部扛上來,咱們繼續在此蹲守,若是運氣好,等會還能捕獵一些好貨。”


    姚家女郎接過丫鬟紅稚遞來的強弩,高聲吩咐道。


    “郎君……這些獵物俱已斃命,需及時放血清除內髒,不然其肉會生異味。”


    老薛雖不是狩獵老手,但對獵物膛臭之事卻知之甚多。


    姚家女郎愣愣,忽然想起了上次從孟家弟弟手中得來的那頭死熊。


    此黑熊烹煮之後,腥膻味甚濃,加入諸多香料亦壓不下那股味道。


    這般看來,並不單單隻是廚師的手藝問題,食材怕是也出了問題。


    姚家女郎咬咬牙槽,心裏暗暗罵著孟青山。


    “那就趕緊放血,給山羊們開膛破肚,收拾幹淨。”


    “迴轉孟家之後,非得讓那臭小子親手給我烤個全羊嚐嚐味道,這小娃兒心眼忒壞了,竟敢拿頭臭熊來坑本郎君。”


    說曹操,曹操便到。


    孟青山提著梅花槍,背著小背簍,一臉從容的自密林處走出。


    “呦嗬!收獲不錯啊!薛老哥,等會處理這些黑山羊的時候,切記不要剝皮。”


    “此種食材,無論燒烤,或是黃燜,又或是燉煮,帶皮烹之,香且有嚼勁。”


    經曆末世之人,對食物的喜愛和珍惜,近乎偏執。


    孟家庭院裏,各處廊簷下,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臘味。


    非孟青山不想吃新鮮食材,實乃現今空間不存,此時代亦無冰箱冰庫,新鮮肉食難以囤積。


    食物匱乏、三天餓九頓的絕望,末世之人深有體悟。


    故而,即便現今已非末世,諸般食物觸手可及,然孟青山數十載之囤貨習性,實非一朝一夕可易。


    “善,小郎君!我等現今僅將此些山羊放血去髒,略作處理,以免膛臭損及鮮美肉質。”


    “待歸後,你讓家中奴仆燒數鍋熱水,我與尚將軍須臾間即可將之料理妥當,以供小郎君施展孟家精妙廚術,完美將之烹飪。”


    古人好食肉,亦善食肉,其愛美食之癖,不遜於今人。


    老薛等護衛身為習武之人,食量甚巨,一餐食兩三斤肉,亦屬平常。


    然,古代畜牧業欠發達,肉類品種有限,除卻些許家禽與家豬,其餘肉類價格頗高,且獲取不易。


    老薛等人月俸雖豐,然須每月寄錢歸家,贍養家中老小,故而,他們也非頓頓舍得吃肉。


    今能隨侍小姐至孟家作客,入山狩獵,於他們而言,實乃一樁極好差事。


    孟家小郎君氣宇不凡,武道強絕,廚藝精湛。


    從未恃小姐之寵愛而目中無人,對他們頤指氣使。


    其對主仆一行人之態度,不卑不亢,可謂一視同仁,毫無差別。


    對他們這些護衛,以禮相待,未有絲毫怠慢、輕視。


    此點,極對他們這些武人的胃口。


    雖相處未久,然不知不覺間,他們亦漸起敬重之心,敬此年歲雖小,氣勢、氣度、氣量卻非常人所能及之山野稚童。


    孟青山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心裏估算現在應該已是下午兩點~三點左右時間了。


    從這裏折返迴去,沿途在挖些草藥,冬筍,待到歸家時,應該正好在入夜時分。


    目光看向潺潺流水旁邊的七隻斃命黑山羊,孟青山開口說道:


    “薛老哥,你們抓緊時間處理這些山羊,我去拾些柴火生篝火,待大哥他們趕來集合,我們便打道迴府。”


    老薛蹲在河邊,手中鋒利匕首劃開黑山羊的頸脖,一股鮮血噴湧而出。


    “隻是放血,掏空內髒,花費不了多少時辰,一刻鍾功夫,我等四人便可將這些山羊處理殆盡。”


    姚家女郎看到孟青山那一刻,便火急火燎的爬下亂石堆。


    三步並兩步來到他的跟前,眼中冒火道:


    “孟家小子,你上次給本郎君的狗熊和羚牛都是臭的,該如何賠償與我?”


    孟青山微怔,隨即,雲淡風輕道:“兩個大獵物都是當天捕殺,也俱已將其血放淨,新鮮的很,何來臭字一說?”


    姚家女郎怒道:“我是第二日才去你家拉那兩頭獵物迴縣衙的,你沒及時開膛破肚,引發膛臭,廚人烹之,肉味腥膻得很。”


    “那是廚師水平不行,不會用料將腥味壓下,怎能怪到我的頭上。”


    孟青山小臉平靜,說完,轉身就溜之大吉。


    姚家女郎看他竟無半點心虛,撓了撓頭,不禁有些狐疑,難道真錯怪了這臭小子?


    丫鬟紅稚心裏偷笑,小聲說道:


    “郎君,昨日我們吃的那些野豬肉,還有山君肉,可都是在孟家庭院活生生宰殺的。”


    姚家女郎胸中怒火又騰騰升起,磨牙說道:


    “這狡猾的小娃兒,他自己都不吃死物,卻將之售賣於我,可惡,太可惡了!”


    確實如此,孟青山清醒之後,進山打了這麽久的獵,卻從未吃過那些被拖迴來的死獵物。


    野豬、馬鹿賣給了尚守疆,黑熊和羚牛"送"給了姚家女郎。


    姚家女郎看著孟青山的背影,想都沒想,帶著紅稚張牙舞爪的追了上去。


    密林裏,不時傳來她大唿小叫,義憤填膺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孟青山一本正經、恬不知恥的反駁聲。


    十分鍾後,三人抱著一些枯枝幹柴來到河邊,開始引火生煙。


    山嶺腳下,小石頭與大棕熊邂逅之地。


    小石頭手持生鐵短槍,迴首凝望不遠處正仔細搜索山君活動蹤跡的尚將軍,默默為自己鼓氣,而後攀上山嶺。


    “上方那塊大岩石下,那頭大狗熊似乎曾伸手摸索著什麽,莫非此處藏有寶物?”


    小石頭低聲呢喃,小心翼翼靠近那片開裂的岩石。


    岩石縫隙邊緣,數隻黑蜜蜂仿若偵察兵,嗡嗡作響,進進出出。


    小石頭不斷揮動手掌,將靠近自己的幾隻蜜蜂驅趕開來,俯身湊近那條狹長的岩石裂縫,凝神觀察。


    岩石裂縫中,黑蜂不時穿梭進出。


    小石頭緊緊護住自己的麵容,躬身查看約一尺高的岩石裂縫。


    裂縫內,竟有一個長且半人高的岩洞。


    洞內,掛滿了層層的蜂蠟,無數黑壓壓的蜜蜂貼附在這些蜂蠟之上。


    “岩蜜,想必這就是爹爹提及過的岩蜜!”小石頭霎時口舌生津,咽下一口唾沫。


    且不論在這糖價高昂的古代,即便於糖業昌盛的現代,正宗岩蜜亦是極為罕見的糖類珍品。


    小石頭後退兩步,仔細觀察著這條長約數丈的岩石裂縫。


    “用斧頭或大郎的梅花錘敲開一個大口子,將身體探入其中,便能把這些好吃的岩蜜全部掏出。”


    小石頭咂咂嘴巴,轉身查看四周環境,牢記這個地點,隨即拔腿跑下山嶺。


    遠處,有嫋嫋炊煙升起。


    “小石頭,時辰已不早,小郎燃起篝火,想必是召集我等迴程了。”


    尚守疆立於巨石之上,目光望向不遠處奔跑的小石頭,揚聲道。


    “迴去,迴去!尚將軍,山嶺處有條大裂縫,裏麵有許多岩蜜。”


    “我要將此事告訴小山,他喜甜食,定有法子將這些岩蜜取出。”


    小石頭激動不已,疾奔至尚守疆身側,指向山嶺半腰處,喜不自禁道。


    “岩洞內有大量蜜蠟否?是小蜂還是大黑蜂?”


    尚守疆眉梢微揚,興致盎然。


    “黑蜜蜂,個頭……算是中等吧!”


    “岩洞之中結著層層疊疊蜂蠟,即便僅能取出半數,那蜂蜜之量也足夠我們食用一年半載。”


    “爹爹曾經和我說過,此岩蜜不僅香甜,價格也非常昂貴,若售與貴人,至少十兩銀子一斤。”


    尚守疆頷首道:“若是其中有那大補之蜂王漿,價格更加不菲,先去和小郎匯合,明日拿桶來取這岩蜜。”


    兩人俱麵露喜色,加快腳步向那條潺潺澗水行去。


    半個小時後,小石頭飛身越過澗水,向著篝火處狂奔而去。


    “小山……我發現了一處岩洞,裏麵有好多好多岩蜜,咱們明天就去收割這些可口的蜂蜜,好不好?”


    他跑到孟青山跟前,喜笑顏開說道。


    孟青山笑道:“那處岩洞,莫非是你與大狗熊相遇之地?”


    小石頭點點點頭,讚道:“正是我撞見大狗熊的那個地方,小山,你真聰明,一猜就準!”


    孟青山輕撫下巴,岩蜜……自末世降臨,除了空間內的那些瓶裝、罐裝蜂蜜,他便再未遇見過新鮮蜂蜜的蹤跡。


    曆經兩年高溫幹旱,以及三年冰河時代,蜜蜂不是發生變異,就是盡數被熱死或凍死!


    諾大神州,無數的原始森林,三處人類禁區,而他僅僅在神農架的深處,發現了一個藏匿於樹洞中的小小蜂巢。


    除此之外,竟然再難尋覓到第二處蜂巢的影跡。


    “今夜迴去準備妥當,明日便去割取那些蜂蠟,蜜蜂營養價值頗高,最宜祖母早晚飲用。”


    孟青山聞此消息,亦覺欣喜,若能在其中獲取些許蜂王漿,自是更好。


    姚家女郎輕抿紅唇,輕笑道:“弟弟,岩蜜最能滋養老人身體,若是數量頗豐,我要一半!”


    孟青山淡然一笑,言道:“不論獲取多少蜂蜜,都須均分為四份!”


    “石頭發現此蜂巢,理應分一份,尚大哥和大郎隨我入山,護佑石頭,搜尋山參蹤跡,也當分一份。”


    “剩餘蜂蜜,再裝些贈予薛老哥四人,餘下你我二人平分即可。”


    小石頭趕忙擺手:“小山,我那份你替我收著,我取些去孝敬爺爺奶奶就好。”


    娘親和弟弟妹妹皆在孟家吃喝,每日還送飯迴去給爺爺奶奶。


    這蜂蜜存於小山處,若祖母和小狸奴泡水飲用,定然不會短缺了家人的份額。


    聽到孟青山所言,天氣雖寒冷,此刻,老薛四人心中卻極其暖和,紛紛抱拳致謝。


    他們家中亦有老小,若此番能得些許珍稀岩蜜歸,實乃意外之喜。


    對於孟青山的分配之策,姚家女郎連連點頭,自是無半點異議。


    岩蜜雖珍貴,但她並不稀缺,若能獲些蜂王漿,倒可贈予兩位年邁祖母,好叫兩人能安穩入睡。


    大郎自灌木叢中拖出那頭棕熊,置於數根圓木綁成的簡易擔架之上。


    “小郎君,咱們可以啟程了!時間不算太晚,沿途或可獵獲些許小山豬仔,若能將之烤成乳豬,其味肯定極香。”


    大郎輕舔嘴唇,嗬嗬憨笑著。


    江護衛與雷護衛亦拖拽起一個簡易擔架,目光落於孟青山身上,隻待其一聲令下,便可隨時出發。


    “原路折返,若遇野豬群,無需再去避讓,圍而殲之!”


    “小豬可用於燒烤、烹飪!大豬則留與大哥擺攤售賣!”


    孟青山小手一揮,率眾人沿澗水而上,循來時路,緩緩而行。


    此行,雖未尋得千年山參,希望落空,然孟青山心中毫無波瀾。


    人生常有撲空,豈能事事如意。


    華夏五千年燦爛文明,瞬間盡毀,億萬人族同胞,悉數折損。


    僅一次尋寶未果,無功而返,於孟夢青山心中,又何足掛齒。


    一行人腳步沉穩地踏著枯黃荒草,鏘鏘行去,不多時便走出了這條寬闊的密林鴻溝。


    行至一處平緩之地,極目遠眺,有一座枯黃與綠盎交織著的茂密竹林。


    “孟家弟弟,那裏有著偌大一片竹林,若不急於趕路,我們不妨去采些冬筍迴去打火鍋。”


    姚家女郎遙指那片廣袤無垠的茫茫竹林,神情雀躍,開心建議道。


    孟青山眺目望去,心中驟然泛起一抹悸動,仿佛那片竹海裏,有著什麽在召喚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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