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英山地界,果然如探子所說,沿途被搶的幹幹淨淨。遊騎引著張可望看了幾個村落,屋子裏搬得徹底,不僅財物搬空了,好些個茅棚裏連家具都沒有了。


    有幾個衣衫襤褸麵有菜色的佃農見到了張可望的部隊,前來投誠。但是張可望看不上他們骨瘦如柴的身子,將他們驅逐了,他們便跟在隊伍後麵,混到了那群跟風搶劫的流民隊伍裏麵去。不久後又有幾個原本在山裏當土匪的陝西亂兵來投,他們如同喪家之犬,人人帶傷,問起來,就說是被搶劫的官兵給打了,張可望看不起這幫潰兵痞子,將他們編入青壯隊伍。


    往前又走了幾個村子,都是這個模樣。


    孫可望有些泄氣,如此這般,行軍是快捷了,但沿途沒有民眾,搶不到東西了,大軍也就沒了補給。


    “加快速度!”他對副官命令道,“不能讓他們一直這樣搶。直娘賊,難怪人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這幫丘八果然比咱們專業,搶的連老鼠都不跑了!”


    副官自然也知道這麽下去跟在官兵後麵吃灰,那剛剛收編的一萬青壯很快就會斷糧。於是連忙安排擴大偵查,要把這披著官軍皮的同行找到。


    到中午時分,副官陸續收到探子迴告,都說各個方向皆是如此,除了沒啥油水可搶,願意投靠大王的幾十個佃戶,整個鄉裏找不到有財產的人家。


    隻有一個方向上的探子沒有迴來,便是通往英山縣城方向的。


    “那夥人定然在前麵設了埋伏。”張可望也是打老了仗的,判斷出對方的動向,“抓幾個投靠來的佃戶,分開審問,搞清楚對麵到底什麽來路。”


    審問結果很快出來了,那群人說法五花八門,但比較集中有用的信息就是,這群人是武昌府派來的援軍,具體不清楚,旗號打的是個姓姚的千戶。


    這幫子兵痞子連人帶東西一起搶,集中到白蓮河岸後,往武昌府方向運輸。


    “必須趕緊攻下英山縣,切斷他們的退路。”張可望意識到嚴重性,“再給他們幾天,搞不好不光是英山,羅田也能被搶光了。”


    不得不說,流寇在搶劫方麵的嗅覺就是靈敏。陳吉發的確打算這樣幹,雖然黃州知府已經派了好幾輪特使來阻止陳吉發的“暴行”,但客軍哪有不搶劫的?陳吉發的吃相還算好看,那些不願意走的士紳及親族其實都是疏散到黃州、蘄州接壤的山裏去了,並沒有運走,真正帶走的,都是那些在本地生活艱難的底層百姓。


    張可望不知道這些,他也沒那麽多哨探能深入大山尋著那些躲著的本地人,為了趕在武昌兵徹底搶完之前撈點補給,他命令騎兵突進,拋下身後的大部隊打算先行趕到英山縣城。


    前出不過十裏地,有一道很淺的溪流,對麵是個山穀台地,有個村莊,數十個兵丁打著武昌府兵的旗號,正在“搶劫”。


    看到孫可望的前鋒,那群兵丁受到驚嚇,高喊一聲,四散而逃。


    這是張可望熟悉的場景。官兵什麽德行,他們早就一清二楚。其實,他們自己本來也是官兵,早年沒有軍餉的時候,大家都去搶。隻是後來他們這幫人扯了旗,許多老兄弟覺得朝廷還有救,不敢造反。


    那些村民看到流寇也到處跑,但到底是剩下些財物。張可望一麵命令人將財物收集起來,一麵催促部隊,加速向前追擊。


    如此又經過兩個村莊,搶到的東西果然越來越多,甚至還俘虜了幾十個沒來得及跑的村民。


    那群武昌兵毫無鬥誌,見麵就四散而逃。張可望信心大增,一麵傳令後軍趕緊跟上,一麵更加囂張的拋開哨探輕騎直奔縣城。


    此時,由於沒有青壯的輔助,孫可望在身後的幾個村子裏留下了上百的老營兵看守物資俘虜,加上原先派出去的哨探還有些沒迴來的,他身邊隻剩下了六百來騎兵。但他絲毫不慌,這六百老營騎兵,若是遇到一般的府兵,六百人打六千都是輕而易舉的。


    這些府兵都是駐防部隊,不說出去打流寇的主力了,就是城防設施稍微不那麽完備,守城都很難派的上用場。在張可望的印象中,這些人充斥老弱,戰鬥力可能還不如臨時抓的壯丁。再說,他們分散到各村搶劫,隻要速度夠快,說不定等到了縣城腳下,這幫人還沒來得及關城門,上城牆。


    如果陳吉發沒有橫插一腳,張可望的這個判斷非常正確的。實際上,陳吉發正是用這個戰術,幾十騎突進,就輕而易舉的占領了英山縣城。


    但既然有了穿越者陳吉發,那麽這種事情就不會再發生。


    按照慣性思維從事的張可望,剛剛望見縣城的城牆,就看到前麵緩坡上立著五排士兵,個個披著漆黑的鐵甲,頭上帶著口黑鐵鍋,手持長槍。在這些重甲步兵身後,是二十來個弓箭手和十來個火銃兵。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幫人居然敢出城野戰?!


    張可望和副將對視一眼,哈哈大笑,想也不想衝著單薄的軍陣衝去。副將衝正麵,張可望迂迴,從緩坡右側稍平坦的草甸威脅官兵左翼。


    張可望速度很快,雙方部隊幾乎是見麵就進入接戰狀態。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對麵這支先前望風而降的部隊在正麵野戰中居然毫不畏懼,井井有條做出標準的步兵防衝陣動作——


    前三排下蹲,將長槍傾斜向上,尾端頂在地上,低頭用頭盔防護弓矢;後兩排後撤,兩步,槍頭平舉,正對馬頭,槍杆夾在腋下,左手持小盾護住要害。


    這套動作幾乎是在唿吸間完成,整齊劃一,毫不拖泥帶水,正麵衝陣的副將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好,這是遇到精銳了!


    他連忙高聲喝令,調轉方向,由衝陣改為拋射。


    但馬隊方向剛開始調轉,對麵的弓箭手和火銃手就從陣中奔出,兜頭一陣射擊。騎弓射程近,哪能和步弓火銃比?還沒接敵就掉下來五六個人,看的副將心疼不已。


    這可都是老營精銳!死一個少一個!


    張可望還不來不及關注正麵的變動,他帶著側翼騎兵迂迴,很快就到達了衝鋒位置,但爬上這片看起來平坦的草甸,才發現這股子邪門的步兵兩側土地上都被挖得亂七八糟,大坑小坑,還有兩道壕溝,若是貿然衝上去,打不打的贏不曉得,自己手裏這幾百騎兵少說要折進去一半。


    這種虧本生意流寇是絕對不做的。


    張可望也意識到碰到硬茬子了。他這時候再看正麵,衝陣的那波並沒有讓官兵陣型動搖,反而被弓弩火銃打下來幾個,副將那邊搖起了旗子,請示他是不是繼續打下去。


    流寇作戰,重在流動,決不能頓兵堅城之下。張可望幾乎是下意識就命令後退,返迴與大軍匯合,再做圖謀。


    可就在這時,身後方向卻突然跑來幾個帶血的騎兵,張皇失措大喊道:“將軍,將軍,不好了!官兵有騎兵,他媽的把咱們的後路堵了!”


    張可望大驚失色,狠狠抓住那人準備詢問,卻來不及了,因為緊隨著這群潰逃的騎兵而來的,是五十騎同樣黑盔黑甲的官軍騎兵。


    為首一員大將,手中長槍舞的虎虎生風,正麵無一合之敵。他身側兩個副官,其一是個小將,馬背上掛著好些把三眼銃,都是裝填好的,見人就射,準頭極好,其二膀大腰圓,使一根狼牙棒,滿身怪力,專錘人頭,打中就是紅白一攤,死的極慘。兩名副官身後還跟著好幾個身手高強的好漢,個頂個的能打,導致這支小股部隊如入無人之境。


    還沒來得及掉頭的副將帶領的那三百騎兵,被這五十騎兵捅了屁股,如滾刀切油般迅速被分成兩半。與此同時,坡上步兵開始向前行進,陣中一員大將撚弓搭箭,正中竭力指揮聚攏部隊的副將眉心!


    大將陣亡,整個衝陣的三百騎兵,瞬間崩潰,完完全全炸開!


    人馬漫山遍野亂跑,生怕跑得慢了被這幫殺神索命!


    孫可望睚眥欲裂,卻毫無辦法。他突然發現,這個草甸上來簡單,下去難。


    若是方才取勝了,那股子步兵將緩坡讓開,衝上草甸的部隊自然可以在緩坡上肆意馳騁。可現在,草甸到緩坡之間被挖的坑坑窪窪,向後,是潰兵和追擊而來的五十騎兵,側翼,是收攏轉向的重步兵,現在,留給張可望的選擇不多了,要麽順著這片草甸,繼續向前,通往縣城邊的不知名溪流;要麽,迴頭,殺散那支精銳的小股騎兵,突出重圍。


    麵對未知的前路和已知的危險,張可望咬緊牙,選擇了迴頭拚殺。


    這裏畢竟不是陝西,衝過那片溪流,對麵還有什麽等著他是不可預知的。但後麵隻有五十人,如果拚死一搏,至少還能帶一兩百兄弟迴去。


    張可望調轉陣型,擺好了殊死一搏的架勢,沿著草甸,忍受著緩坡上步兵射手和火銃的殺傷,毅然決然向著身後的五十精銳騎兵衝了上去。


    帶著滿心壯烈的張可望,最終衝了個寂寞。


    那幫子騎兵見大股部隊突圍,作鳥獸散,壓根不打,唿啦啦往緩坡上跑,仿佛剛才那支作戰勇猛,一往無前的精銳騎兵,是個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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