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陳友富去了茶館,幾個平日裏巴結他玩的老頭看出他有些不高興,就問他怎麽迴事,陳友富心中有氣,也需要撒氣找人傾訴,於是便將剛才的事情說了,語氣中對趙氏和熊韻芝頗有微詞。


    “嗨,我當是什麽事呢!老哥哥也太仁慈了些,家中女人哪有定這些大事的份?”


    “就是,如今你兒子都中了進士,馬上授官,您就是官家太爺了,不過是擺兩桌酒,多大個事?”


    “還是得把規矩立起來,要是老弟的話,當場就給那倆女的兩巴掌。”


    “可不是,先前兄弟不好說的,如今既然你遇到這件事,兄弟也提醒幾句,你家兒子那個妾室天天拋頭露麵的,怎麽好意思說你擺幾桌酒的事?”


    “是呀,要說往後你兒子風評受了啥影響,你兒子那個妾室絕對算得上號。聽說她成婚前,還被……”


    這幫老潑皮七嘴八舌,說的開心,有人竟然提到熊韻芝此前的流言蜚語,旁人連忙捂住他嘴,卻看陳友富老爹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氣性比方才更大了。


    熊韻芝和鄭家大少的那檔子破事情,雖然處理迅速,又有陳吉發幫忙掩蓋,並沒有傳得街知巷聞,但前有芝蘭布莊的林呈管事,後有經手鄭大少案件的小吏,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兜不住的,尤其在陳吉發街坊鄰居中間,那些本就對陳吉發驟然發跡的人,都以傳播這些醃臢事為樂,仿佛這樣就能讓陳吉發變迴原來那個平平凡凡的陳家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進士公。


    “陳老爺……”


    “哼!晦氣!”


    陳友富扔了茶盞,起身甩袖離去。那群老潑皮麵麵相覷。


    “你說他這聲晦氣,到底是說誰呢?”


    “誰知道。”罪魁禍首笑嘻嘻道,“可有樂子看了。”


    “他家兒子出息了,也不說幫幫咱們鄉鄰。”


    “也不能這麽說,你看徐家那個小妾生的,跟他跑的近,如今在蘇家灣也有好大產業。”


    “現在不同了,挑人呐。我侄子上次去應聘那個什麽設備維護員,還要考寫字算數。咱們城坊戶誰家孩子學那個?最後還是讓蘇家灣那群泥腿子拿去了。你看,他就是向著蘇家灣那幫人。”


    “這麽說我外甥倒是幸運,上個月剛過了那個什麽鏢行的考核,如今在金口碼頭上值,每月二兩銀呢。”


    “喲,瞧把你樂的,像是你自己得了二兩銀子似的。你那外甥平日也不和你走動,高興個啥?”


    “那你酸啥?左右不是看不得人好?”


    “哎哎哎,行了行了,你倆別吵了。這場陳老爺子結了帳的,聽書,聽書,不聽白不聽。”


    老潑皮們繼續聽書,陳友富卻一個人迴了家,望著趙氏也氣惱,看見熊韻芝更氣惱。


    趙氏不明就裏,同他說了兩句話沒得到迴應,就懶得管他。


    陳友富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枯坐半晌,腦子裏想了很多事情,又跑到祖宗牌位前磕了頭,然後便不再提擺流水席的事情。


    隻是每日往外跑的卻比原先更勤,而且也不再常常與那群老潑皮在一起。


    趙氏和熊韻芝隻以為老頭是自己想通了,也不甚在意。隻在家準備了些答謝禮,送給鄧來鸞、劉勷和陳鑒這些與陳吉發密切的老爺們,便將這事情放在一旁。


    忙完這些,已經是幾天之後,陳吉發從京城寄來的信件才剛剛送到。


    由於路途越發遙遠,如今信件周轉都要近一個月時間,陳吉發對江夏的事情了解越來越不便,信上提到蘇家灣合作社的事情就越來越少,反而是對熊韻芝的思念情誼與北京的各種見聞多了些。


    柔情蜜意的話語的確會讓人心情舒暢,熊韻芝將信通讀了兩遍才放下,然後依舊是取出兩張信紙,先把手頭的事情寫了,又囑咐陳吉發換季注意穿衣飲食,照顧好自己。第二張紙依舊寫了首小詩,表達對相公高中的祝福。


    翠柳抽芽迎春到,


    紅帖快馬報喜來;


    今朝輕歌為君賀,


    旬日金榜登閣台。


    此時此刻,被夫人牽掛的陳吉發陳公子,卻扔下即將開始的殿試,帶著李六跑到了張家口。


    這是陳吉發早就計劃好的。


    從會試結束到三月十五殿試,間隔半個月的時間,別的士子都趁這段時間在京城活動,以求傳臚之後尋個肥差。陳吉發壓根沒有這方麵的追求,安排好錦繡莊的合作之後,就直接往張家口去。


    張家口是大明朝抵禦少數民族南侵的重要關隘,也是開展對北方少數民族貿易的重要陸上口岸。此地隸屬宣府軍,附近共設有15個衛所,7個千戶所,曆史上駐軍最多時,有高達15萬人。張家口堡是張家口衛所在地,始建於明宣德四年,距離陳吉發所在的年代已經有200多年。


    宣府軍是拱衛京師的重要力量。曆任宣府總兵及督師人選都是天子近臣,然而到了崇禎年間,因為朝政黨爭不斷,人事敗壞,再加上邊患危險,那些所謂的“天子近臣”居然都不願意到宣府赴任。


    如今宣府總兵官羅俊傑是名將羅一貫的兒子,因父親的戰功蔭官累至總兵,並不是什麽良將帥才,卻也做事中規中矩。


    這些年來,因為與後金戰事的關係,赤峰、山海關一帶的商路不通,京師、山西一帶的商人便通過張家口出關,把關內豐富的物產通過草原上的商路運送到北方各大勢力,再換成草原上的特產,牛羊馬匹,運迴關內,獲取巨額利潤。天長日久,張家口堡的商業貿易功能越來越重要,鼎盛時期堡內票號、商號達1600多家,最高年貿易額達1.5億兩白銀。


    但這種畸形的繁華,卻並非國之幸事。究其原因,便是堡內商人同後金開展的走私貿易。


    後金入寇,在明帝國大肆劫掠,搶劫到的金銀珠寶,然後在張家口通過走私商人換成糧食鐵器,運迴遼東。而張家口的這些商人們,又拿著換迴來的金銀,到周邊省份收集糧草,導致北方糧食始終緊張,價格高企。


    大明帝國的邊禁政策到了崇禎年間,已經完全不能起到限製後金的作用,反而養肥了敵人,使整個北方出現了糧食危機。山西連年饑荒,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在於糧食被商人們運到了口外。


    事實上,在明清貿易禁運最嚴厲的那幾年,遼東糧價最高時候被炒到了二十兩銀子一擔。在如此高的暴利刺激下,不僅僅是宣府軍,就連直接與後金敵對的關寧軍都開了馬市,吳三桂的爹吳襄,就是趁著這個便利發家的。


    而紫禁城的那位青年皇帝,卻對這些亂象毫無辦法,毫無作為,任由忠誠熱血的邊軍將士戰死在前線,而那些投機倒把搞走私的軍官卻升官發財,榮華富貴。最後滿人來了扯旗投降,還能迴老家頤養天年!


    明帝國的垮塌當然有各種方麵的原因,但軍事上拉垮絕對算是重要原因。陳吉發雖然不會為了朱家皇帝惋惜失敗,卻會因為朱家皇帝的不作為,導致民族災難,文明浩劫而如鯁在喉。


    此時,陳吉發與李六扮作行商,先到了張家口堡。


    因為財政緊張,張家口堡常年失修,前些年因為戰爭垮塌的城牆,如今隻胡亂的用些夯土堵著,勉強算是將城堡圍住。幾名衣衫襤褸的勞役慢吞吞在這段城牆邊勞作,似乎是還在繼續加固,不遠處數名看守的兵丁躲在草棚中生了堆柴火,圍在一起嬉笑取暖。


    城堡大門前方兩百米設了崗哨,兩個白發蒼蒼的老兵穿著棉襖,縮著手抱著長槍坐在崗亭內打盹,壓根就不管何人進出哨卡。但過了哨卡有幾個年輕些的兵丁挎著鏽跡斑斑的腰刀在收錢,按照人頭每人五文錢,帶著貨車的他們要檢查一番,若是貨物較多或者較貴重,便要多花些銀子他們才肯放行。也有些商行同這些兵丁稔熟,隻晃晃手中的路引便暢通無阻。


    再往裏走就是城堡正門,門前的兵丁稍微精神了些,身上至少還穿了甲,手中的兵器看上去也是保養過的,能看得過眼。城堡內平日裏都是駐軍,隻有給衛所運送物資的人員車輛能夠通行,其餘人等都會被衛兵攔住,前往城牆根下的市集。


    由於屢遭戰火,這片市集原本的建築都已被拆除,隻剩下殘垣斷壁。南來北往的商人們在此搭建大量的臨時木屋或者帳篷,條件很差,街道泥濘,汙水橫流。反倒是各大商號用簡易柵欄圍起來的貨棧更幹淨些,甚至有些大型商號的貨棧還修建了石頭圍牆,看上去像個土堡。


    陳吉發穿行在這片市集區,這裏鮮少有內地集市經常能見到的采買婆子丫鬟,也鮮少能看到滿地的乞兒流民,倒是倒在路邊無人管的屍身常見,有些已經被野獸啃食得不像樣子。


    大批的馬隊從北麵來,身上帶著蒙古人特有的膻味。他們的帳篷離城堡更遠些,也不太多,但總是陸陸續續的來,趕著大批的牛羊馬匹,用肉類、皮革、藥材換取張家口內的各種貨物。大些的部落與那些大商棧做生意,遊蕩的牧民與小商戶做生意。他們都帶著刀,若是遇到自己想要而對方又不願交易的東西,偶爾也會起一些衝突,或者在假意離開後突然襲擊,從對方手中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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