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不用我管你們倆嗎?我這把老骨頭,還沒賤到熱臉貼自己兒子冷屁股的份上。”


    嚴震東用鎮尺壓住畫作,換了根玉石狼毫筆,神色沉寂地開始提字。


    換行間,說道:“更沒賤到把她當寶貝似地藏起來。”


    擲地有聲,不容置喙。


    許是嚴震東的氣場過於強大冷靜,又或許是父子之間的那點心意相通,嚴序心下判斷,朱韻確實不在這裏。


    她的手機放在廚房,家中未有掙紮痕跡,說明她是突然跑出去的,沒準隻是下樓扔垃圾。


    想到這兒,嚴序扯了下領帶,拉開桌前的木製圈椅,頹喪地坐下,唿吸間隱約還帶著些許酒氣。


    又想到前兩天父子之間的爭吵、迴國後一直沒有迴家和剛才頭腦發熱地上門要人,愧疚、歉意一點點蠶食嚴序的良心。


    隻是睇到嚴震東手下的題詩,男人嘴角化出冷冷譏笑:“是,你不把她當寶,可她在我這兒……”


    他點了點自己的胸口,開口堅定無比:“是無價之寶。”


    是首李商隱的詩: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化。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詩詞本意是憶鄉,可嚴序怎麽不知道,嚴震東這是諷刺他這個曾經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人迴來了,心卻一直想著往日之人。


    “我知道您要做朱韻的監護人,要她改姓嚴家是什麽用意,不就是要徹底掐斷我對她的念想嗎?”


    嚴序靠在椅背,舒緩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先給您交個底吧,就算朱韻改姓嚴,成了我法律上的姐姐,可我認定的人,即使她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的親姐,我也會娶到手。”


    “您不怕親兒子娶了養女這樣的醜聞發生,大可將監護協議重新拿出來,我替朱韻簽了。”


    哢——嚴震東手中的玉筆攔腰折斷。


    收尾的筆觸暈開濃重的墨。


    好好的一幅畫,毀了。


    嚴震東一把將宣紙揉成一團,連殘筆一同扔向書桌對麵的嚴序。


    “老子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知廉恥、數典忘祖的玩意兒!”


    嚴震東單手撐在大紅酸枝的書桌,單手指著嚴序的鼻梁,怒目豎起:“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一身酒氣,深更半夜來老子麵前撒酒瘋!為了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連自己的家都忘了!”


    “早知今日,老子就應該讓你爛在……”嚴震東沒有說完,被站在一旁的甄秘書攔下。


    “嚴董您保重身體,千萬別動怒,等下血壓上來,您又要頭疼了。”


    嚴震東氣得額間血管爆起:“一個兩個都巴不得我早點死了,就沒人攔他們的道兒!”


    他突然淒然冷笑兩聲:“可真他媽有意思,老子竟然成了兒子的眼中釘、肉中刺,我這是造的什麽孽!生了這麽倆不孝子!”


    甄秘書拍了拍嚴序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催促:“嚴序,快給你爸道歉,嚴董為了你們兄弟二人,尤其是你,操碎了心。”


    筆尖的墨水沾上嚴序簇新的灰西裝。


    他將懷裏的紙團和斷筆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將近一米九的個頭比嚴震東高上半個頭。


    他微微彎腰,盡量和滿頭白發的父親目光齊平,十分認真道:“爸,我沒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也沒想著你早死,我希望您活著,長命百歲的活著。”


    嚴序看向嚴震東的白發,低下頭:“這些年您為我吃了很多苦,我知道,我也為當初剛迴家,還有您送我去美國那幾年,故意和您對著幹的事,向您道歉。”


    當初十三歲的嚴序被接迴嚴家,由於情緒激動,沒有安全感,不願和朱韻分開,而被強行注射了鎮定劑。


    一覺醒來,見不到相依為命的姐姐,小嚴序發了瘋,甚至用頭撞牆自殘輕生,整個人傷痕累累。


    關鍵,還不認嚴震東這個父親。


    嚴震東對失而複得的兒子帶著深深的歉意,卻接受不了嚴序認賊作父的反抗。


    小嚴序越是離不開朱韻,越把朱韻當作親人,嚴震東越恨那個買家之女,一氣之下,將小嚴序送出了國。


    出國的前半年,小嚴序絕食、自虐、產生暴力傾向,故意與比自己大很多的外國人打架,多次被揍得鼻青臉腫,骨頭斷裂。


    照看小嚴序的保鏢和傭人,將此事告訴嚴震東後,他氣得差點當場昏厥過去。


    甄秘書給嚴震東提建議 :“嚴序從小顛沛流離,沒有安全感很正常,再這麽下去,早晚廢掉,您得給他點希望。”


    嚴震東怎麽會不心疼這個命運多舛的小兒子,於是妥協,才有了父子之間的十年之約。


    作為獎勵機製,與嚴序一直保持聯係的甄秘書,每隔幾個月會給嚴序發張朱韻的照片,並向他簡單匯報朱韻的生活近況。


    靠著這點甜頭,嚴序的厭世暴躁情緒才被安撫下來。


    十幾歲的孩子正是叛逆青春期,嚴序因為嚴震東突然把他送出國的舉動,生了三四年的氣,死活不肯叫爸。


    每次都是甄秘書在中間調停,一來二去成了父子二人的傳話筒、受氣包。


    前腳安慰老子,後腳就要開導兒子,甄秘書這幾年沒少長白頭發。


    嚴序漸漸懂事後,理解了嚴震東的不容易,高二那年才叫了‘爸’。


    當時,破冰者甄秘書比嚴震東這個親爹還激動,差點哭了,紅著眼眶感慨:功夫不負有心,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然而沒和平共處幾年,又因嚴序瞞著嚴震東報考了哥大物理係這事,父子二人再一次爆發了激烈的矛盾。


    那次,嚴震東氣得腦梗,還好發現得及時,沒釀成悲劇。


    甄秘書還專程飛到美國親自勸解。


    嚴序手寫了封道歉信,並將自己高中打橄欖球獲得的獎杯、獎牌讓甄秘書帶迴國。


    甄秘書喜滋滋迴國後,帶來了不少好消息,寬慰躺在病床上的嚴震東。


    “嚴序長成了大小夥子了,人比視頻裏還要帥氣硬朗百倍,眉眼和臉型越來越像有您年輕時的風采。”


    “這麽多年,嚴序沒和外國人學壞,沒沾染不良嗜好,生活勤儉又自律,您看,這麽多獎項,多給您長臉。”


    “嚴序憑自己的本事獲得了全額獎學金,這麽優秀孩子去哪兒找,還不是嚴董您基因好……”如此等等,大病初愈後的嚴震東才無奈接受了嚴序選物理係的事實。


    不接受又怎麽辦,那可是知名常春藤高校,全世界都數得上號的大學,兒子能考上,老子臉上也有光。


    況且,學物理也不一定就不能繼承嚴家生物醫療的商業版圖,當時嚴震東這麽安慰自己。


    誰成想,嚴序學成歸來的第一件事,不是迴家看望他這個老父親和繼承家業,而是過家門不入,一落地帶著行李直接轉機跑去了鶴川。


    嚴震東那個氣啊,把書房裏所有的字畫,不管是自己寫的畫的,還是名家收藏,全砸了個稀巴爛。


    合著這麽多年,他這個做老子的,又是供他吃穿用度、供他上學,又是步步退讓,到頭來,還是比不上朱韻那個外人,那個共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為你寫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火火要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火火要火並收藏為你寫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