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鬆島也沒閑著,信孚證券交易所的交易大廳裏,氣氛越發詭異:


    日籍經紀人公開招攬“華商”購買“戰時債券”,號稱日軍在華“順利推進”,收益穩健; 實際上,很多中方資本早已外流,根本沒人理會。


    桌麵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背後不斷上演資金運作與情報刺探:


    軍統派出的線人,以假身份混入投資客隊伍,搜集日方軍需采購項目;


    地下黨派的外圍接應,假扮會計人員,幫魏若來處理賬目漏洞;


    早川也在暗處埋伏特高課探員,一旦發現異常交易,就立刻查封。


    這座交易大廳,儼然成了一張多方諜戰大網,各自都舞動了起來。


    大家在槍林彈雨裏,上演了精彩紛呈的燒腦懸疑大戲,讓現代社畜蘇漫漫看得歎為觀止。


    論諜戰,民國人絕對秒殺所有現代諜戰大男主。因為他們的環境太險惡了,正是民族危亡的時刻。


    上海的這個時刻,仿佛就是君士坦丁堡陷落前夜,有人打開城門,靜悄悄地把土耳其人放了進來,他們為本次攻陷做了充分準備;


    然而君士坦丁堡的守軍卻毫無察覺,整個城市籠罩在詭異和壓抑的氣氛裏。


    看不清來路,也不知歸途何在,那一刻的君士坦丁堡,是極致的孤獨。


    ”魏顧問,我們談談。”


    鬆島率先走入了隔壁的小會議室,除了小野,其他人識趣地離開了。


    即便是從來不離老大左右的小野,這次卻隻是站在門口,貼心地替他們守著。


    這是......要搞啥?


    “坐吧。”鬆島示意魏若來就坐,自己點燃了香煙。


    哈瓦那特製細雪茄,實際上這種應該叫學雪茄味道的香煙,味道一樣衝,但後勁沒那麽大,屬於新手吸完也不至於暈倒的水準。


    魏若來接過小野遞來的茶盤,一壺熱氣騰騰的大吉嶺和兩個精致的阿爾伯特骨瓷杯。


    鬆島將他對英倫文化的鍾愛貫徹到了生活中的所有細節。


    “我忘了,應該讓他們泡龍井,你喝不慣印度茶。”


    “沒關係,大吉嶺也很好。”


    鬆島看著鎮定自若的魏若來,最近半年以來,他都以“魏顧問”稱唿對方。


    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從來沒有把這個人視為家庭成員之一。


    清音是他的妹妹,他自然會守護到底;但是“魏顧問”僅僅是顧問而已,暫時性的合作夥伴?惺惺相惜的“朋友”?


    拋卻政見立場,或許他們能成為知交好友,他實在太欣賞這個人的才華和性格了,通透、溫潤、純粹、無情。


    但是,他恨這個人身上的那股子勁兒,那種早早就把生命獻祭給了理想的人......既讓鬆島羨慕又讓他痛恨,因為他做不到!


    這個人的犧牲是徹底的,每一天都做好了平靜赴死的準備;這就是為什麽鬆島每天早上看到這張坦然的臉,都會忍不住想發飆:


    你把我當傻瓜嗎?真以為我不忍鯊你嗎?


    “你真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鬆島狠狠吐了一口煙,表情極為鬱悶。


    他心心念念地想鯊這個混蛋,但事到臨頭,還是想給對方找借口......給他機會。


    “沒有。”魏若來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沉靜,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讓他緊張。


    “你不想跟我說?那是想跟早川說,對嗎?”


    鬆島的威脅裏麵帶了一絲無奈,他壓低聲音道,“聽著,我不需要證據,你的風格我再熟悉不過了,這活兒練得太牛逼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但是,你別把事兒做絕了。”


    “你也知道,特高課從來不是個講證據的地方,早川他也想見你很久了,如果不是我擋道,你早就去了他那兒。”


    鬆島仰起頭,吹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一樣,“你知道嗎?你能活著,全靠我......任性。”


    可不是任性嗎?任性地想當人上人,想占山為王。但是,他成功了不是嗎?


    魏若來放下茶杯,抬眼看向鬆島,他並沒有辯解,隻是輕聲道:“現在,將軍不是已經得償所願了?”


    “哈,這才走到哪兒?總指揮還沒到呢,我們這些人還在......菜單上呢。”


    鬆島苦澀地笑了一聲,突然伸手拍了拍魏若來的肩膀,”魏顧問,我需要你,也想跟你長期合作,相信我們能保持默契。”


    他停頓了一下,悠悠歎了一口氣,掐掉手中的煙蒂,說道:“我想,但是我已經無限接近‘不能’了。”


    魏若來心領神會,他已經幾乎不能再讓自己活下來了。


    “我不會讓你落到早川的手裏,這是我給你的最後體麵。”


    鬆島覺得異常遺憾,但似乎無解。他不認為自己能勸說對方改變立場,所以不必做無用功。


    “抱歉,你的殺傷力太大,如果你不能為我所用,忠於我,或者相信我;那麽,我隻能送你......最後一程。”


    鬆島無奈地說道:“因為你不可能放手,所以,我現在不把你送走,在可預見的未來,你就會把我送上軍事法庭,到時候,我恐怕比你慘多了。”


    “畏罪自殺?”魏若來玩味地看著對方,嘴角掠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不需要找這種俗氣的理由,意外身亡,比如說安眠藥吃多了。”


    鬆島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有點頑皮,隻是說出的話卻毫無感情可言:


    “你遺留下來的大坑,我還得拿錢填平,兜底是我,背鍋的也是我。


    我不會既要又要的。既然要了你的命,便不會再拿走體麵,我也不想讓清音處於危險之中。”


    “你會照顧好她?”


    鬆島歎了一口氣,愈發無奈了:“她肯讓我照顧嗎?”


    如果魏顧問死了,甭管有多少人證,清音都會認為是自己幹的,或者自己跟早川聯手做的。


    “她肯定會好好替你報仇的。你看,我的麻煩又大了。”鬆島戲謔地說道。


    他們倆有說有笑,輕聲細語地,誰都想象不到,居然是一個劊子手在跟被害人討論鯊害他的細節。


    “我還需要知道什麽嗎?比如大概什麽時間,用什麽方法走?”魏若來淡定自如,臉上毫無波瀾。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會讓小野給你送藥,那是一種新藥,毫無痛苦,走得很迅捷。”


    鬆島試圖在他臉上找出一絲人類本能的傷心、痛苦或是恐懼,但是失敗了。


    “我讓清音出去辦事了,我猜你也不想跟她告別吧?”鬆島平靜地說道,他當然不會讓清音親眼目睹這樣的事情。


    “不,不需要告別。”魏若來搖了搖頭,隨即說道,“那麽,我現在可以迴辦公室等著了?你說完了對嗎?”


    鬆島終於抑製不住憤怒了,陰沉沉地說道:“你真的一點不在乎清音嗎?不在乎她傷心和絕望?”


    “她會傷心,但是不會絕望,這是我們的默契。”


    魏若來起身,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他鞠躬,隻是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他順手把襯衫上的第二粒紐扣扯了下來,小心地放在了桌上,這是一粒普通的白色紐扣,普通得沒有任何特征。


    “這個…給清音的?”鬆島不確定地問道。


    魏若來微微點頭,壓低聲音說道:“你不會懂的。”


    這是他僅有的一次,在鬆島麵前顯露出了真正的自己。


    鬆島望著他的臉,不由地怔住了:


    那張臉仿佛突然開了光,瑩白色的光芒再也隱藏不住了,隱隱地從肌膚後麵透出來。


    麵具摘下來之後,魏顧問竟然如此......光彩奪目。


    “你也從沒打算讓我懂。”鬆島的反擊,莫名地有幾分中二的少年感。


    一瞬間,他似乎迴到了過去,那個站在人群裏,緊緊拉著妹妹的青蔥少年。


    他期待看見流星雨,但是妹妹卻隻是想看那些漂浮在水中的荷花燈。


    “好美呀,就像夢一樣美!”


    “但願清音和輝一郎,每年都能看到這麽美好的花燈!”


    “清音,許願要正式一些,不能拿小事情煩勞神仙。”


    “好吧,我期望,明年,以後的每一年,哥哥都能看到流星雨;清音都能看到花燈。”


    少年的輝一郎哭笑不得,埋怨道:“許願不應該要求那些肯定會得到的東西,流星雨和蓮花燈,太常見了,這不是很浪費你的願望?”


    “流星雨並不常見啊,花燈雖然每年都有,但是我要看到才算數啊。”年幼的清音不服氣地辯駁道。


    一語成讖,此後十五年,清音和輝一郎再也沒有並肩看過花燈和流星雨。


    清音的願望是什麽?你欠了她十五年的蓮花燈!但是從今以後,她還有心情看嗎?


    往事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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